“史姑娘今天是專程來打趣我的麼?”羅輕容秀眉一揚,十分不悅,她根本不打算在史良箴面前掩飾什麼,“史姑娘什麼時候看到過我的詩作?”說着便走向西次間,“祖母說過,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德言容功’,這些都做到了,纔去做別的,琴棋書畫這些不過是修身養性用的,心思到了,就是了,拿來跟人一爭長短,反而是俗了。”
自己這些年苦苦追求,勤練不綴的東西,在她眼裡只是爲了跟人一爭長短?她一個毫無才名的女子,竟然敢笑話自己俗?史良箴氣得手臂輕抖,人卻隨着羅輕容進了西次間,這裡是她的書房了,不論這些東西俗不俗,卻是樑元恪最喜歡的,她要看看這個羅輕容到底有多少斤兩,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臨窗的鐵梨木透雕傲雪寒梅紋卷書案上鋪着裁好的雪浪箋,用黃楊木連紋刻庭院仕女鎮紙壓着,書案一旁當地放着紫檀三面鑲櫺格貫黃花梨板條架格,架上磊着滿滿的書籍和各色名人字貼,架格的下方放着兩隻棋盒,西北角擺着同樣鐵犁木的雲紋琴桌,上設一張古琴,史良箴也是行家,一眼看出那琴的不凡,情不自禁走了過去,“妹妹此處竟藏着前朝名-器?愚姐不才,這怕是‘萬壑鬆’吧?”
“史姑娘好眼力,”羅輕容淺淺一笑,將琴背龍池兩旁的詩句給史良箴看,“九德兼全勝磬鐘,古香古色更雍容。世間盡有同名-器,認爾當年萬壑鬆。這是父親尋過與我的,沒想到竟然被史姑娘一眼認出來了。”
史良箴回給羅輕容一個同樣淺淡的笑容,彷彿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說妹妹太過自謙了,真想聽聽什麼樣的琴音才能配得上這樣的名-器?”
“那我還是不獻醜了,”羅輕容隨手拿起一側的貴妃榻上扔的上面零落飄着幾點梅花的小小的繡棚,“相比撫琴,我寧願做些女紅。”羅輕容沒有說假話,琴棋書畫這一世與她來說,真的只是調劑生活,修身養性撫慰那顆被前世痛苦記憶折磨的心靈工具,而刺繡的時候,則可以讓她好好想些心事,也可以給父親和弟弟們做些力所能及的針線。
史良箴心裡冷笑,沒想到這個羅輕容也是慣會做僞的,這屋子裡不但什麼都不缺,甚至一桌一椅,一紙一墨都是珍品,想來是天資有限,不能像後母和堂姐那樣寫出盛傳一時的佳作,纔會惺惺作態,說什麼“德言容功”,“妹妹這裡好雅緻,”史良箴走到書案前,隨手去翻一邊卷好的墨卷,羅輕容到底有幾把刷子,她還是要摸清楚的。至於女紅,她有什麼可賣弄的,自己的女紅也是名師所授,下了苦功的,只不過因着永安朝更重才名,所以纔沒有傳出去,以爲靠這個就能越過她去?將來纔有這丫頭失望的時候呢。
“我不過隨手寫寫,抄些經文,”羅輕容大大方方的任她看,反正這一世兩人求的不是同一件事,史良箴的猜忌打量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還請史姑娘指教一二。”
這些經文顯見是極爲用心的,字跡端雅秀麗,卻內藏鋒芒,史良箴心中一凜,這個女人怕是真的不好相與,難怪母親跟自己說,羅輕容自八歲時後母進門,這些年來卻能在羅家站穩腳跟,逼的後母至今不能當家作主,靠得不僅僅是羅老夫人,“妹妹謙虛了,妹妹的字顯見是下過大功夫了,臨過不少貼吧?”她的目光被案頭的拓本吸引過去,若是記得不錯,這應該是自己送給樑元恪的,現在竟然出現在羅輕容的書房?
“噢,史姑娘也喜歡費大師的字?”羅輕容不以爲意的拿起那摞拓本遞到史良箴面前,“我小時曾經喜歡過費大師一陣子,誰知道郡主聽說了,央了寧王殿下去尋的,”這拓本當時她沒有收下,可是轉頭羅綾錦還是給自己送了來,她不想給樑元恪再和自己糾纏的機會,也就沒有找他歸還,而是將這拓本放在案頭,日日是看着,這拓本就如鋼刀,每日在她的身上紮上一紮,時間久了,再見樑元恪也就沒有了感覺。
“這是寧王送你的?”史良箴聲音乾澀,她極力剋制自己不將這拓本撕個粉碎,“我尋了費大師的真跡許久,只是這東西太難得了,連這丁已年的拓本都是難得一見的珍本,”這東西原是史家藏珍樓中的孤品,一向被父親珍重收藏,因爲樑元恪說是喜歡,想找來臨上一臨,她才求了父親送給自己做生辰禮物,轉手就偷偷送到了鳳鸞宮,可現在,史良箴面如火燒,今天她被羅輕容和樑元恪狠狠打了一耳光,這感覺痛徹心扉,可她連哭都不可以。
“這樣吧,”彷彿史良箴的直言讓羅輕容有些爲難,她躊躇了一會兒,道,“這拓本是郡主送與我的,我實在不好轉贈姑娘,既然姑娘也喜歡,不如拿回去臨上一臨,以後再還我就是了。”
史良箴幾欲奔走,“不必了,君子不奪人之好,妹妹將這拓本放在案頭,必是日日都要看的,還是你自己留着吧~”
兩人相對無言之際忽聽石青在外面稟報羅紈素和羅素絹過來了,羅輕容心裡一喜,急忙將兩個妹妹請了進來,有她們在,自己也可以躲上清閒,不用跟史良箴在這笑裡藏刀口蜜腹劍。
“終於走了,你那邊怎麼樣?跟史姑娘能聊的來麼?”送走史夫人,張蘭鬆了口氣,其實史夫人極擅交際,說話也不討人厭,可問題是兩家有心結在那裡,張蘭這性子,實在無法與她交心,“我是努力做到相談甚歡啊,但願她能感覺到我是裝的,不要再來了。”
這個後母也有自己的可愛之處,羅輕容展顏一笑,“就如史夫人所說,我們兩個都是冷性子,枯坐了老半天,後來我叫人去將素絹和紈素請了過來,紈素倒是還能和她說得上話,以後她們再過來,您學我,直接叫三嬸過來招呼算了。”
從史夫人那熟絡的態度和史良箴明明很討厭自己,可還一臉親切的跟自己談論針線首飾的模樣來看,這史家人怕是打定主意要跟武安侯府拉近關係了?難道這是得了柳貴妃的囑咐?但這也太蠢了些吧?羅輕容有些摸不着頭緒。
“你說,這史夫人到底是何用意?就爲一輛馬車,提了禮過來,還送你那麼漂亮一隻手鐲?我怎麼也不相信她是喜歡你,”這珠寶首飾多了,還真是沒有什麼感覺了,張蘭現在算是體味了這些貴婦人們見人動輒就捋了鐲子賞人的感覺了,敢情是這樣的東西有的是,套在別人腕上也不心疼,錢一多,真成了一個數字了。
“什麼用意不重要,關鍵看我們是什麼主意,”羅輕容冷冷一笑,史良箴到底還是嫩些,剛纔話裡若有似無的試探,和她那眼中一閃即逝的恨意,都告訴了自己這對母女的用意,“你真是給我招怨呢,現在人家都找上門兒了,若我真是嫁了寧王,怕以後麻煩事兒多着呢~”
“嘁,她們找上門來,說明心虛沒底氣,”張蘭撇撇嘴,樑元恪這次沒有聽自己的話,辦砸了差事,把張蘭也氣得夠嗆,反覆說了,讓他學四阿哥胤禛,他偏要學八阿哥八阿哥胤禩,忙着籠絡人心,拉關係,真真是氣死人了,可因爲羅老夫人的喪事,她連見他一面,罵醒他的機會都沒有,難道就看着大好的機會就這麼白白溜走?“看來貴妃心裡還是喜歡你的,現在這種情勢,良王那是明擺着廢了,你大姐還在他身邊兒呢,就剩明王和寧王了,那個明王,一向不得寵,又沒有什麼建樹,下面的兩個皇子年紀又小,你再想想,走錯一步,賠上的可是你的整個人生。”清朝那個行二的嫡子,不就是最後倒了臺麼?
“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羅輕容看着這張美麗的臉,這樣的話她也跟自己說過,當然不是這種情況,可是自己聽她的話選擇了,最終的結果,賠上了整個武安侯府,而現在,就算是沒有前世的記憶,羅輕容也不會嫁給樑元恪,一個在兩個女人中間左右權衡,尋求最大利益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任何女人託付終身,“我還是那句話,我從沒有想過做什麼鳳凰,而且現在羅家還在孝期,說這個會不會對祖母不敬?”
“你覺得那個羅輕容是個什麼樣的人?”史夫人跟張蘭東拉西扯了半天,也倦的很,可還是按捺不住一回到史府,就將女兒帶到她的正院。
“羅輕容?”史良箴有些恍惚,羅輕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長得極美,這是史良箴早就發現了的,每次攬鏡自照時,這個認知都讓她忍不住黯然神傷,自此後會更加努力的跟着名師苦練書法琴藝,女兒家需要學會的,她無一不精,精中還要更精,“她那個人女兒看不透~”
經過半天的相處,羅輕容給她的印象反而模糊起來,記的最清楚的就是她那雙冰冷的,從來不笑的雙眸,那眸底,似乎凝結着千年寒冰,就那麼輕輕一劃,就讓人心底發涼,根本不敢與她對視,“她說無意做什麼才女,不過女兒看來,她的字寫的很好,琴藝應該也不錯,針線也極好,至於棋下的如何,沒有對弈過,不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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