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寧急忙放下手頭的活趕到宮門。方斌遠遠的瞧見他,對他露出陽光般明朗的笑容。
向寧左右四顧,暗念着韶之千萬別突然衝出來——以他那性子,估摸自己怎麼解釋都是解釋不清的。萬一他遷怒方斌害了他,那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方斌見他面色淡漠,眼中還有幾分防備,以爲他仍介意過去的事,心中惴惴不安,苦笑道:“我來這兒找你,讓你爲難了吧?”
向寧知道他誤會了,也不解釋,只道:“王府規矩森嚴,的確是有些不太方便。”
方斌將手中的一隻食盒遞給道:“這是你最愛吃的簸箕炊,經過時正好有鍋剛出爐。”
向寧猶豫了下,心中飛快的思量:自己若是接了它,韶之會不會更加生氣?該死,自己這麼在意他的反應幹什麼?咬牙接了食盒道:“謝謝。”
方斌笑容瞬間明亮,又旋即黯淡下來:“這次來,其實是想問你,後日是我爹的祭日,你有沒有時間——”
“師傅的祭日!”向寧眼底迅速漫上一層傷感,“我自然是要拜祭師傅的。”方斌的父親擅長玉雕,可惜他跟着學了沒多久,方斌便突然向他表白,驚得他倉惶而逃,不想師傅半年後就病逝了。
方斌欣慰的道:“好。那我等你。”目光猶自不捨的在向寧面上流連了會,才轉身離去。
向寧拎着食盒回到製作局,聞到香味的李師傅笑問:“你那位師兄給你帶的小食?”
向寧取了乾淨的碗筷來,招呼道:“大家嚐嚐味道,這是當地特色的小吃,又滑又嫩,伴着醬汁趁熱吃味道極好。”
頓時涌上一羣人,沒幾筷子就將一份簸箕炊瓜分了。
“味道別具一格,這醬汁鮮美難言。”
“還灑了蝦仁和魚肉丁。靈!”
向寧嚐了一口,心底驚訝漫延:這個味道,分明是雷州文記小食店的簸箕炊!但雷州離廣州這般遠,他是怎麼買來的?
高凱也發覺了什麼,瞅着向寧的神色便有些古怪,笑道:“向寧的這位師兄,對你真是用心了。”
向寧沒接話茬,主動收拾了碗筷,心中忐忑不安:他離開了那麼久,爲什麼方斌對他的情意,似乎還是沒多少改變?
這令他想起與韶之的半年之約,一時全身泛涼:他是不是掉進了韶之的陷井而不自知?
下午,陳公公親自來傳話,殿下心情非常不好,砸壞了許多瓶子,問他們可有東西能補上?
李師傅愕然:這個該是內務府的活計啊,怎麼找上製作局了?
“快給殿下弄幾樣新奇好玩的東西。”陳公公瞧了眼向寧。面上全是無奈:殿下的醋勁喲,唉!
高凱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向寧,你那隻花絲葫蘆呢?殿下說不定會喜歡。”
向寧長眉微蹙:“那個,太過簡陋,殿下不會喜歡。”
高凱憨笑道:“怎麼會呢?明明做得很精巧啊!”
向寧沒理他,翻出幾把扇子遞給陳公公:“這是新制的摺扇。扇面的畫還未選定,能否請殿下擇定一二?”
陳公公接了扇子,連聲道:“好,好!”只要是月向寧送上的東西,殿下總會喜歡的。樂顛顛的拿回去哄主子了。
北海王還在殿內怒罵:“本王就不該心軟!一心軟,什麼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
凡是想跟他搶人的,全是混賬!
月向寧也可惡!明知道這個師兄對他心懷不軌,還敢跟他往來!還收他送的吃食!
“殿下殿下。”陳公公捧着一摞摺扇笑容滿面的道,“殿下,月向寧做了幾把扇子,想請殿下指點。”
“指點個屁——”韶之嘴裡罵着,繃緊的面容卻鬆了點兒,隨手撈起一把紫竹絹扇,紫竹打磨得光滑細膩,扇面雪白未曾作畫。隨手一扔,又拿了把象牙扇,微黃的象牙切磨如玉,雕花鏤葉,極費工夫,看着看着,韶之嘴角微揚,安靜了下來:“總算他還爲本王花了點心思!”
陳公公鬆了口氣,眼珠微轉,笑道:“聽說月向寧還做了枚花絲葫蘆十分精巧,高凱問他要,他還不肯交出來。老奴猜着,是爲了送給誰的吧?”
韶之眼睛一亮,心情大好:必然是向寧答應自己做的飾物,就連王爺想要,他都沒肯捨得拿出來呢!
“賞。”他生了一下午的悶氣總算舒解一空,笑容滿面。“扇子留着,本王要自個兒畫扇面。”
於是,製作局內,李師傅等人緊張了半天,結果意外收到了殿下的賞賜,歡喜的同時也不禁對向寧更生出幾分疑惑與感慨:這小子怎麼那般好運!
高凱捏緊了拳頭,他已經記不清,月向寧得了殿下多少獎賞了。而他卻被殿下直接忽視,再這樣下去,他的計劃如何才能實施?!
月向寧就是他的絆腳石!
隔日,是向寧師傅的祭日,他向李師傅告了假。備了些吃食紙錢,便去方家拜祭。
方斌等他已久,見到他時止不住喜上眉梢。
“父親常說,他收的弟子中,你的天賦是最高的。可惜——”他低下頭,都怪他,若不是他未能剋制自己,孟浪得逼走了向寧,父親也不會抱憾終身。
向寧恭敬的燃香、磕頭。起身道:“過去的事,就不用提了。”
“向寧。”方斌的眼中火光微閃,“這次見到你,總覺得你和過去有些不一樣了。”
向寧不以爲然:“是麼?”
“你以前對誰都是不溫不火,好像除了金飾工藝,再沒有能讓你動容的事。但是這次見你,”方斌掂量了一下道,“你終於帶上了些凡間的煙火味。”
向寧訝異反問:“是麼?”他自知性格寡淡,與人不易深交。但近來有所改變麼?不禁想起了亂他心絃之人,在方斌面前難免有些心虛。“年紀漸大,又長了閱歷。自然會和從前不一樣。師兄也有不少變化的。”他踏出祠堂,呼了口新鮮的空氣。身後的方斌又道:“就是這樣。你以前從不會有這樣心神不定的時候。出了什麼事?讓你這麼爲難?”
向寧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
“向寧——”方斌扯住他的手腕,低聲道,“我至今未曾定親。”
吸了口氣,向寧掙開他的手:“與我何關!”
方斌疾問:“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
向寧堅決又無情的道:“沒什麼可看的。”
他大步離開,方斌徒留原地猶自苦笑。向寧的脾氣一點也沒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