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十月,厲暑漸消,涼意微起。
整個合浦縣的官場卻突然熱鬧起來。不爲其他,西寧公主的壽誕快到了!入得了北海王與元太傅眼的官員及其女眷們,無不卯足力氣各顯神通四處籌備賀禮。三大珠寶商自是從中賺了不少錢。自然也有人找到月向寧的真珠苑,誰知真珠苑竟然一一婉拒。
這也怪不得月家,早從真珠苑閉門謝客那日起,月家就遇上了一幢大麻煩。
明嵐與工坊趕製新貨,手上積了一堆需要各色寶石鑲嵌的圖紙。月向寧也一直在海市搜尋適合的寶石配料。誰知他看中的東西,店家的價格卻是開得極高,每每令他空手而歸。幾番下來,他知道,有人忍不住向他下手了。
明珠曬笑一聲:這手段也太不入流!
月向寧擔憂與恚怒交雜。斯文儒雅如他,也不禁重重的摔了杯子道:“這種手段,實在有失身份!”
他們心知肚明,在合浦能夠用這種方式打壓他們的人,無非也就那三家而已。只是尚不知是哪幾家出的手?
明珠卻笑道:“反正真珠苑並不急着開張。父親,西寧公主的生辰快到了呢。”
明嵐這纔想一件事來,捂嘴笑道:“爹,快去買貝殼吧。我們可有得要忙了!”
於是,三大氏族收到的消息是:月家不再四處收購寶石,而是進了一批又一批的貝殼,幾車幾車的運進了真珠苑。月家的人也從蓮花道搬進了苑內,畢竟增加了那麼多人手後,兩進的小宅子已經擁擠不堪。
這一異常的舉動,自然令人心生疑惑。
“貝殼?”謝府內,家主謝曉軒一臉茫然。“他們打算做什麼?買那麼多貝殼,多少傢俱也用不着啊!”
謝逸雲也是不明所以。
貝殼多用來妝點器物。還能鑲拼出各色人物風景。若非出自大師之手,這些東西在合浦並不算是珍奇之物。月家若是打算做這檔生意,可有些玄忽。
“怕是迫不得已,只能做做貝殼鑲嵌了吧?”謝逸雲遲疑的道。畢竟,月家在合浦,有錢也買不到珍珠寶石了。
謝曉軒呵呵冷笑:“就算月明珠會鬥珠,又能尋到幾顆?!”
謝逸雲卻面有疑色:“父親,孩兒總覺得有些古怪。”
“怪從何來?”
“月家太平靜了。”謝逸雲搖頭。“月向寧竟然沒有奔走求助於任何一方,反而關起門來擺弄貝殼——”
何止是古怪,簡直是詭異!
“不對!”謝逸雲堅定的搖頭,“父親。月家如若不是自暴自棄,那便是有另玄機!”
“他們還能耍什麼花樣?”謝曉軒雖然嘴上不屑,但心裡也有些忐忑起來。的確。月家遭受這樣的排擠,竟然沒絲毫的掙扎求救,反而沒事般的關門自娛自樂。這事,果然有些不太對勁。
此時,監視着月家宅子的人傳來一個消息:“公主府的劉管事拜訪月宅!”
公主府,劉管事?!
父子兩人面面相覷。
謝曉軒皺眉:“月家賣過元飛白一顆水晶珠子——”
謝逸雲追問送消息的人:“呆了多久?”
“不長。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出門時是何表情?”
“看着挺高興。”
謝逸雲摺扇輕敲,微笑道:“難怪月家鎮定自若。原來有公主府在後邊撐腰!父親,孩兒若沒料錯,月家正在爲公主殿下籌備壽禮!”
謝曉軒面色便有些難看:“早該想到。”
“不過。就憑那些貝殼,月家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謝逸雲似是自言自語。“但是連劉管事都非常滿意——”
“該有消息了。”謝曉軒望着書房外花園內傳來的女眷們的笑聲,突然想起一事,“曼柔如何了?”
謝逸雲怔了怔,神情有些黯淡:“妹妹正在繡制嫁衣。”
“哦。她從未讓我擔心過。”
謝逸雲有些不忍,但終未說出什麼。
“對了,老爺子最近如何?”
“祖父依舊每日在黑市閒逛。”
“黑市?”謝曉軒冷冷磨梭着手中把玩的白玉無事牌,“他現在心裡只有那家子野種——”
“父親!”謝逸雲神情不愉的打他的話,“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謝曉軒目光如箭般盯着自己的長子:“過去的事?怎麼,連你也同情野種那一家子?!別忘記你們的親祖母是怎麼死的!”
謝逸雲離開父親的書房時,耳邊還回響着父親的斥問,面上露出一絲悵然無奈的苦笑。祖母是怎麼死的?他抹了抹眼睛: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罪過罪過。她,畢竟是自己的親祖母。
謝家的男人們正在算計前程的時候,謝家長女謝曼柔正坐在閨房裡專心繡嫁衣。她婚事已定,哪怕對方是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大胖子,爲了家人,她也必須強顏歡笑,做好兒女的本份。
謝老爺子此時坐在她的對面,眼帶憐惜及愧疚的道:“爺爺常年在外,不管家事。這件婚事讓你受委屈了。”
謝曼柔擡起明亮的眼眸,微笑道:“孫女不委屈。”
謝老爺子搖搖頭,長嘆一聲。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兒子竟然會同意太守的求婚。將女兒嫁一個無才無能的許伯知!
“你放心。有謝家在。許伯知就算是太守的兒子,也不敢欺負你。”
謝曼柔噗赤一笑,道:“就他那模樣,哪欺負得了我?”
謝老爺子聽着,更加心疼孫女,嘆息道:“曉軒實在讓我失望。”謝老爺子恨鐵不成鋼的道,“他還以爲我不曉得。這些日子是他在外邊動手腳,斷了月家的進貨之道。”
謝曼柔長眉微挑:“父親是有些操之過急了。”她掩下最後一個針腳線頭,端詳自己剛繡好的牡丹霞帔。“聽聞月家最近進了幾車的貝殼。不知用意何在?”
謝老爺子搖頭苦笑道:“莫問我。我也猜不出。我只曉得,月明珠那丫頭,嘖嘖,切不能小看就是。”
謝曼柔點點頭:“爺爺說得是。只是父親這回枉作小人。事後怕是要讓蕭家和歐陽家暗裡嘲笑。”
謝老爺子冷聲道:“月明珠與蕭家有恩。蕭六和明珠私交甚好。蕭老太太恩怨分明。至於歐陽德那老頭子,打的是將明珠娶回家中作孫媳婦的主意。只有你父親那個蠢貨,只想着如何打擊排濟月家!”
謝曼柔嗯了聲,突然道:“爺爺。我在鬥珠決賽那夜,似是看到了阿九?”
謝老爺子面色微變,語氣低迷的道:“是麼?你也看到了。”
“他和元飛白在一塊兒。看樣子。他過得還不錯。”謝曼柔微笑中有一抹痛惜與愧疚。
“嗯。他不會讓自己過得不好。”謝老爺子悠然長嘆,“他當初就對我說過。不靠謝家,他一樣可以出人投地。”
謝曼柔望着爺爺,心中想得卻是:爲什麼之前那麼多求親的男子她都不屑一顧?有些男兒甚爲出衆,她卻沒半點心動?而人人都避之不及的許伯知,她卻並無半分反感?
是她見過了太多妻妾成羣的悲劇和男人見異思遷給女人帶來的痛苦。很不幸,她的爺爺、謝家的前任掌家謝翎,也是其中的一個悲劇。她自小便以爺爺的經歷警告自己,挑丈夫,絕不可只顧着相貌和財富。她謝曼柔要的,是能與她一心相伴的知己,而不是在厭倦了自己後,流連與妾侍溫柔鄉的多情男兒。
許伯知是胖了些,那又如何?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注意到許伯知的場景:那麼一個大胖子,在大雨中抱着一窩貓崽左躥右跳的躲着雨。那時她便在想,這樣一個男人,雖無才無貌,卻好在心善。
在謝曼柔看來,許太守是個糊塗的。爲個貴妾冷淡了正妻與嫡子。他的夫人陶氏也是個硬性的:鬥珠決戰那夜,她便看出自己未來的婆婆對公公已毫無情意可言。兩人之間,真正的相敬如冰。
“爺爺放心。”謝曼柔微笑道,“我亦與阿九一樣。絕不會委屈自己。”
謝老爺子望着她堅毅的神情,嘆息道:“你的性子,倒是和阿琳極像。”說畢,他黯然離去。
謝曼柔眉心微緊,不禁有些失神:阿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