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醫生離開病房沒了動靜之後,江成煥纔敢走入病房。
夏可欣正色道,“你一定是把人家怎麼的了,否則,怎麼會對你那般仇視,跟不共戴天似的。快,快老實交待,你倆究竟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說出來,也讓我們清楚明白。”
江成煥知道夏可欣是在調侃他,本是不屑說什麼的,且無論說什麼,似乎也說不清楚,不是有一句話說得好嘛,咦,是怎麼說來着,噢,對了,是叫越描越黑,是的,好些事情是無法解釋清楚,也沒有必要解釋,沒多少人會相信你的解釋,你的解釋無疑多此一舉,畫蛇添足。可是,當倆人目光相遇時,他還是感覺到一種壓迫感,畢竟是一對一對視,還是有必要說點什麼,調節尷尬氣氛。於是,他微微一笑之後,迅速收斂起笑容來。
“哈,我也這麼想的呢,真想有點什麼,再怎麼說,這也是美事,若是沒有,真是可惜。可是,我無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有這樣美好的經歷,究竟在哪兒,又在什麼時候,把人家怎麼的了,真是希望有點什麼的啊,是多麼美好的憧憬。要麼是睡夢中,要麼是不知不覺中,果真把她‘那個了’了嘛,唉,這麼美好的事情居然想不起來。要不,是因爲人數太多了的緣故,一時對不上號呢,或者,要麼,乾脆,由你替代了去,也好讓我有點實實在在的盼頭。”
江成煥說這番話時,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煞有介事的樣子,流露曖昧的語氣來。
“去你的,竟然把我攪和進去,想得美!”夏可欣聲音挺大挺嚴厲,但語氣卻是柔和的。
“怎麼了,生怕吃虧了不是,還是嫌棄什麼了?”
江成煥繼續一本正經的樣子。
“哼,我吃虧,我能吃什麼虧,小屁孩,你又能把我怎樣?說本事呢,呵,還居然‘太多了’還‘對不上號’了啊,真是有你的,說你胖,你就喘上了。哼,真是個多情種子,隨處撒情播種的壞傢伙,擔心人家果真尋上門來,把你給閹了,看你嘚瑟去。”夏可欣語氣中恨恨的,咬牙切齒,並且,說到最後,目光順着江成煥的身子掃射下去。
“不會吧,”江成煥盯着夏可欣的眼睛,有點猥瑣地說道,“啊,不會吧,若是你捨得嘛,這可是原生態正品,功用硬實着呢,千萬別乾斷子絕孫的事情。”
“看把你美的,你就嘚瑟吧。你可要守護好了。”
他倆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胡侃着,當然,根本沒上心。倆人在長期共事中不知不覺形成一種默契和親近,這種默契和親近早已超出了男女私情的範圍,昇華爲一種特有的友情。其實,在工作中難得有這種友誼的,因爲,這種友誼往往超出個人得失糾結的層面,有着一種互幫互助、互敬互尊的性質。
剛剛雖然是說笑,但病榻上躺着的那個女孩所說的話,卻不得不讓江成煥沉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情呢?是瘋話嘛,是胡言亂語嘛,說實話,他江成煥真不敢輕易下結論。
眼前這個女孩究竟是誰。九鳳只說自己同她是前世一劫,並沒有細說,他也不敢細問。他盯着牀上仍然昏睡的女孩,望着她那因折騰有些倦怠的面容,不覺油然而生一絲憐憫之心來。一個年輕女孩半夜三更出現在斷魂坡,並且,一直沒有人報失,如同流浪人員,真是不合常情。久而久之,他對這個女孩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果真如這個女孩所說的,他是個壞東西嘛。那麼,他究竟壞在哪裡,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她究竟是誰,姓誰名啥呢,真是百思不解。
每當倆人目光相遇,她雖是滿目兇光,但他還是覺着有些似曾相識,甚至有着某種不可言表的心靈相通,然而,卻是無法對得上號。難道她果真就是他孩提時那場不幸遭遇中的那個女孩子嘛?這恐怕也太離奇了吧,太不可思議了吧,這怎麼可能呢!
他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這種判斷。
在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如此離奇的事件發生呢,即便是有,也不過是在小說中,是小說中的胡編亂造,是爲了滿足人們內心的一種脫離實際的期望。
實際上,他至今無法理解當初怎麼被嚇成那樣,一個小女孩有什麼好怕的,不過是在自己面前誇張地跳躍着尖叫了一聲。只怪自己太沒定力,加之太貪玩,沒有足夠思想準備,心理素質太差。
嗨,關鍵是當時在漆黑的夜晚根本不知道只是個女孩子。
那新的問題又來了,若果真是那個女孩,那她究竟是怎麼一下就認出了自己呢,果真是天意嘛?
他這麼想的同時還是搖了搖頭,他無法說服自己的內心。
唉,農村那條件容易發生意外,小孩子很可憐,沒有什麼地兒可去玩耍的,除了在自家門口附近,就是田間、地頭、河溝,他便時常跑到自家房屋牆後靠近路旁一側的拐角處蹲下玩石子。他家門口特殊,有一條清水河溝,河溝裡有各色精美的石子供他挑選、把玩,比如,顏色獨特的,外形圓滑的,不時被揀了去如同寶貝般地收藏了起來。他房間裡,早已收藏了一堆又一堆在大人眼裡簡直是一文不值的破爛石子。每當洪水過後,河裡便有新發現,對他來說,這條河溝便是他嚮往的樂園。
當然,他僅僅只是玩石子,小孩子沒有什麼定力,好奇心也是隨處可見,有時候,他也會玩一些小昆蟲,或是小動物,比如蜻蜓,比如螞蚱,比如蟋蟀,再比麻雀,還有蚯蚓,這是山區,環境優美,物產豐富,什麼樣的鳥兒,什麼類別的昆蟲似乎都有,甚至,其中的一些直到現在他都叫不出名字的,捉了它們,捏在手中玩耍,覺着是那麼有趣。
現在想來,覺着當時是多麼無知,無趣,甚至,當時對小昆蟲的做法,近乎暴戾、殘忍。但這就是農村孩子成長的現實,農村孩子都有這般的經歷,是他們所處的自然環境和生活條件決定的,甚至,沒有城市小孩司空見慣的籃球、乒乓球,更別提鋼琴、手風琴了,不知道什麼是公園,更不知道娛樂場。他們無法接受更好的教育,因而,難以擁有更高的思想境界。
算算時間,小女孩也應該有這般大了,在他的記憶中,小女孩應該比自己要長,覺着個子比自己高嘛,他這麼想着,還是搖了搖頭,不可思議,簡直不可思議。
那時候似乎夏天比現在更短,似乎沒玩一會兒,天空就暗淡了下來。或者,是因爲自己貪玩了,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長好時間。轉眼間,眼前是朦朧一片,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現在看來,十有是在他被驚嚇了的同時,小女孩自己也被嚇着了,甚至,情形比他更糟糕。說到底,不知是誰嚇唬了誰,他是被小女孩的張牙舞爪和尖叫聲,嚇着了,而女孩呢,可以說是被自己突然伸出去的頭給嚇着了,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永遠無解。
可眼下,這種無厘頭的判斷無從確認。
他只知道自己被黑影驚嚇之後,媽媽每天傍晚都在自家門口給自己喊魂壓驚。
我的兒了,天黑了,回家來吧,別怕,別害怕,媽媽在這兒呢,快回家吧……
媽媽一邊喊着,一會兒拍拍他的胸部,又拍拍門口的牆壁,如此重複着這俱動作。有時候,還將一把掃帚拿在手上,在門口揮舞着,嘴巴里不知唸叨着什麼。當時,他被媽媽摟抱着,聽着媽媽的呼喊,不知這是幹什麼。他只記得媽媽對他採取的做法,包括聲音和神態,都記得一清二楚。記得媽媽在聽到他的驚叫聲,從廚房裡瘋了一般跑進房間來,一把抱起仍在牀上亂踢亂蹬的他,心甘寶貝地叫喊個不停。孩子,你是怎麼了,怎麼了,別害怕,媽媽在這兒呢,孩子,別怕,別怕。他聽見了媽媽在不停地說着,可是,腦海中,完全是混亂的,眼前浮現可怕的幻影,無法拂去。他赤身地懸浮在了半空中,腳下冒着熱氣,那是熱氣騰騰的一片汪洋。只覺自己如同葫蘆娃一樣,雙腳踏在一根懸空的窄窄的透明的橫樑上,掉不下去,又似乎很快掉下去,那種感覺可怕極了。他用稚嫩的小手指着空中的某個不確定的方位胡亂叫喊着“那水、水、熱水、不、啊不,我怕,我害怕、怕,啊不怕,啊,熱……”滿臉流露驚恐不安的眼神和煩躁不寧的表情來。
諸如此類,都記得清清楚楚,唯獨不懂媽媽替他喊魂時嘴巴里唸叨的究竟是什麼內容。
若果真這次不幸遭遇就是牽扯眼前的這個女孩,那真是應了一句禪語,因果報應。人生一切禍福,不是不報,時候沒到,看來,現在是到了報應的時候。
唉,自己果真不同尋常、
雖是這麼想着,但是,他還是很難把病榻上的女孩同當年那個嚇唬了他讓他惡夢連連的小女孩聯繫起來。這是個美麗的大姑娘,亭亭玉立,冰清玉潔,紅脣皓齒,風騷無度,卻又半人半瘋;當年,那是個小女孩,從那瘦小的身影還有那稚嫩的嗓音中,不難判斷那只是一個黃毛丫頭,前後對比,簡直太不可思議。他無法填補時空帶給他的空白,無法銜接前後斷層。當然,他潛意識,還是有點想進一步弄清楚究竟的念頭,想細細詢問一下,但眼下顯然都是徒勞。
他望着病榻上仍然昏睡的女孩,不由感慨道,唉,真是前世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