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少雨,天不冷不熱,風不急不緩,踏青尋柳,嘆花親水,正在其時,正當其節。
也適合趕路。
路有很多種,大路寬闊小路崎嶇,水路平滑山野孤獨,還有沼澤泥濘難辨,大漠蒼茫分外遼遠;身在其中,走在路上,各有其易也各有其難,均有一番獨特滋味。
有人奔波忙於生計,有人旅途貪戀風景,有人尋草問藥艱難,有人亡命追逐掙扎;行路之人心性有異,目的不同,感受自也千差萬別。這些人,這些路,百樣風情走在萬人腳下,始成人間象;換句話說,如能走遍人間路,或就意味着看透人間。
路有千條、萬種,最好走、最難行、最爲人嚮往又最讓人恐懼的路在哪裡?
答案在天上。
天上無路,所以處處是路;與地面上各式各樣的路相比,天空高遠,“走”在這樣的路上等於擁有無數方向,無數種可能,因而能夠任意疾馳。
這是人類最最嚮往的東西:自由。
自誕生的那一天開始,人類便把“飛上天”當成得到得到自由的標誌,爲之發出過無盡感慨,書寫過無數文章;直到修士誕生,道法流傳,真的有人不借外力飛上天空時,他們發現自由仍舊是奢望,甚至可以說,它是一個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夢。
凡人嚮往修士,修士嚮往大能。大能嚮往仙人......仙人嚮往什麼?
既然還有嚮往,怎麼能說得到自由?
假如沒有嚮往。那種自由是否自由?
如果連嚮往都沒有,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人類的天性註定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千方百計想要尋找答案,最終,在經過無數人、無數代的思考與反思後,他們找到了。
原來,所謂自由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看到、捉住的實物,而是存在於想象中。
“有欲必貪。無慾則死,這是矛盾的,也是活物之本性。自由這種東西,一些人覺得比長生更難,一些人卻覺得唾手可得,說到底看自己怎麼想。”
飛舟在天,路途遙遙。大地在身下急速倒退,舟上三人閒來論道,倒也別有一番意趣。
左宮鳴健談,最喜歡聊那些難有準確答案的話題,越玄越愛,越迷糊勁頭越足。興許是從因爲從來沒有這麼悠閒過。又或者從來沒有一次趕這麼遠的路,再或者俯瞰世界有些感慨,火焱老叟越聊越空,越聊越大,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把話題扯到自由身上。
其實這樣也好,人類從來沒有得出過結論。正適合旅途之中瞎扯。
一番高論言罷,左宮鳴顧盼自得等待有人接口,黃花女看不慣他的樣子,乾脆說道:“怎麼想?我看根本不用想,只要拳頭夠大,就能得到更多自由。”
蠻橫的態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普里普里女修、尤其鳳女殿人的個性特質;如殤女那樣柔弱善良的特例,百萬人中難找第二個。
不等左宮鳴反駁,黃花女拍打飛舟說道:“五行舟,剛跟我的時候就是一條船,後來吃呀吃的越來越強,直到吞下不少龍血能飛上天空。你說說,它是不是比過去更自由?”
左宮鳴說道:“它還不能自己飛,需要我們幫忙。”
黃花女立即說道:“這不就對了嗎,等把龍血消化乾淨,興許就可以自己飛,於是更自由。”
左宮鳴說道:“飛不等於自由。”
黃花女說道:“那你說自由是什麼?”
“這個不太好講......”
左宮鳴有些爲難。他可以侃出一堆大論,誰來恐都難以完全駁倒,唯獨沒辦法給自由準確定義。
“有什麼不好講。”黃花女繼續說道:“再比如你,以前元嬰見人躲着走,現在化神遇鬼橫着走,是不是比以前更自由。”
左宮鳴張口結舌,心想老夫怎會那般不堪,真真豈有此理。
“沒話說了?就知道你會沒話說。”
黃花女得意洋洋,回頭找上樂呵呵看熱鬧的十三郎,擺開架勢問道:“你來評評,是不是這樣。”
十三郎哪敢和她擡槓,謙遜表示自己沒資格參與,黃花女居然不樂意,估摸是見多了十三郎舌戰八方,非逼着發表意見。
十三郎無奈說道:“萬物都是相對的。照你的說法,仙之逍遙,魔之自在,照我們理解那是頂峰,可是反過來想,逍遙碰到自在怎麼辦,誰比誰更自由?”
“誰打贏誰自由。”黃花女斷然說道。
“有人天下無敵,橫掃宇宙,會怎麼樣?”
“最自由。”黃花女用力揮舞拳頭,仿能腳踏八荒。
“什麼是最自由呢?”
“最自由就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
“呃,那可不好了。”十三郎表情愁苦,說道:“萬一哪天他不高興,想把宇宙滅掉怎麼辦?”
黃花女楞了下,有心叫囂滅掉就滅掉,終想起自己也是宇宙一員,臨時改口說道:“都最自由了,怎麼可能不高興?”
十三郎回答道:“想怎樣就怎樣,他自己想不高興,誰也管得着。”
“不高興也有人想?”
“不是有那麼句話叫:自尋煩惱。既然他什麼都能,什麼都可以做,難保想試試不高興的味道。”
“這個......”輪到黃花女苦思冥想。旁邊左宮鳴心裡快笑死了,但不敢露出來,臉孔憋得通紅。
一物降一物。似這樣詭辯的法子,左宮鳴的口才靈動絕對與十三郎有的一拼。但他不能那樣做。
“是我在鬼扯。”
十三郎主動投降,之後說道:“花女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不能準確定義,又沒有合適的量化工具,不妨用對比的方式估算。”
“這樣有用?”左宮鳴站出來表示反對,大概是覺得這種態度不適合做學問。
“當然有用囉。”
手指東方,十三郎又道:“好比現在,路太遠。遠到說不出究竟多遠,只好不停的飛呀飛,每飛一天就會更接近,遲早會有到達的時候。”
這樣講不一定有道理,但其效果明顯,起碼將黃花女心神從“與自由搏鬥”的狀態拉回來。
“正想問你,聽說那個上官家的妮子獨來獨往很多回。上古世家這麼遠,她怎麼做到的?”
根據飛訊所講,上古世家位於世界邊緣,比落日佛塔還遠上數倍。十三郎手裡有指示方位的靈牌,據說在上古世家所在十萬裡內便有反應,到如今趕路都花了三年;雖說沒有全力以赴。中途偶爾停頓,仍顯得太遠。
距離如此遙遠,上官馨雅未結丹時就曾穿梭往來,簡直不能想象。別的不談,這一路常有不知死活的妖禽飛獸發狂襲擊。他們都如此,何況小小一個上官。
“有傳送。我不想從那裡走。”
十三郎隨口應着,神識放開輕易橫掃千里,很快在一處地方發現帶有蛇妖、或者叫山君氣息的七級妖獸,隨即讓左宮鳴調轉方向。
這不是頭一次了;每過一段距離,十三郎都會如這樣搜索八方,低階妖獸便罷,如遇到帶有蛇妖氣息、等級超過七級的那些,都會順手將其斬殺。好在這類妖獸並不太多,多數擁有寬闊領地,加上這邊十三郎殺的快,不然的話,五行舟怕被拖慢很多。
“那邊不定有事沒事,有事也不知道是什麼事,路上這些事情需要人做,順手爲之。”
“是給你的螞蟻攢食物吧。”黃花女隨口回了句,摩拳擦掌,準備出擊與妖獸廝殺。
“一舉兩得,附帶收穫。”十三郎毫不客氣。
沿途斬殺妖獸是十三郎的意思,出手次序也是他的決定。雖然金烏斷定山君已亡,十三郎還是不太放心,萬一還有殘魂留下,這些飽含怨、毒之氣的妖獸最有可能成爲其藏身之所,能殺就殺掉,總之不能輕易放過。
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妖獸主要由黃花女來擊殺,強的加上左宮鳴,十三郎通常不插手。這算是磨練,黃花女剛剛進階大修士,左宮鳴剛剛化神,都需要戰鬥來熟悉道法與新得到的力量。
昇仙臺開放在即,除了十三郎要努力,他們兩個也輕鬆不了;再考慮遠一些,過了昇仙臺,兩人就要想辦法返回各自所在星域,路上艱險無法想象,眼下能夠安安心心提高戰力,格外珍惜。一路上,兩人隨也遇到一些危險,鬥志反倒越發高昂,越戰越勇。
值得一提的是,因爲從山君那裡搜來不少寶物,最差也是上品法寶。得到之後,十三郎這邊優先選擇。他自己倒不是太在意,掌天弓、天絕劍、捆仙索封魂鏈個個都是極品,犯不着也沒空再去祭煉法寶;結果就便宜了這兩位決定同行的人,全身披掛。
至於厭靈蟻,蟻后雖因吃得太飽而沉眠,那批真靈之戰時候緊急產下的飛蟻沒閒着;該吃吃該喝喝,實力戰力都在增強。麻煩的是十三郎指揮不了太多,多數時候只能當大爺養,想真正形成集團戰力,需要等蟻后醒來。
“才七級啊。”
左宮鳴有些失落,嘆息着催動五行舟,朝那隻察覺到危機、此刻已開始亡命奔逃的兇獸而去。
“它怎麼逃跑!”距離近了,黃花女喝叱一聲離開五行舟,加速追擊。
以往,這些被蛇妖氣息侵蝕的妖獸實力雖強,戰鬥起來卻比較傻,明知不敵也要亡命反撲。對別的修士或許很麻煩,對這條船上的人來講,其實省了很多麻煩。今天這只不知道爲何,居然在察覺的那一刻就開始逃跑,頗爲機警。
“有門道?”左宮鳴目光微閃。
“有門道。”十三郎淡淡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