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冷清,高崖之上幾團火焰如星星閃爍,驅散寒意,給寂寥的夜空增添幾絲溫馨。
嫋嫋簫音響了一會兒,沒等周圍鳥獸分辨出曲調便又停止,弄音之人心不寧意不淨,失去了爲森林增樂的雅興,只對着那團彷彿能映照人顏的火苗發呆。
沒錯,習慣了獨自思考一個人承擔的十三郎,在發呆。
帶領衆人返回雕巢,本該籌謀下一步動向的他,在無聊地發呆。
媚娘替胖胖拔了針,正爲霞姑娘解咒,十三郎知道,那不用自己擔心;三名被俘的殺衛傷勢沉重,但都沒有死,十三郎想了想,將他們交給牙木等人隨意處理,不知會搗騰出什麼樣的結果,他也懶得理會。
其它人都在忙,唯獨他無事可做,將身體草草處理一番後,十三郎做在巨雕洞口遙望夜穹,沒由來生出幾分孤寂冷寒意,便生了一堆火。
很難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觸動,或許是連日殺戮後的疲憊,也可能是因爲精神放鬆後的孤獨,又或者純粹是因爲失血後覺得冷……
那當然不可能,就算溫度再降低十倍,流出的血多出幾升,也不至於讓他覺得冷。
不冷,但有寒,因爲許多已知和未知的消息。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一路殺到終點。”
這樣的話算不上感慨,當然更加談不上什麼壯志詩情,想着如今要面對的複雜局面,想着日後要面對的人和事,十三郎的眼神有些苦。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夜路走多必遇鬼,沒有不會失蹄的馬,失足便是千古恨……”
“啾啾!”
幾聲鳴叫打斷了他的囈語,十三郎回過頭,原來是那隻幼雕,正以怯怯而有帶着倔狠的目光望着自己,試探地伸伸腦袋。
黃奎身死,意味着它得到自由,只是還有些虛弱,更重要的是孤獨。熟悉的世界不再熟悉,幼雕忽然間發現,整個世界只餘下一個人還可親近,就是那個虜了它逃亡三千里的蕭十三郎。
作爲洞府的第三位主人,十三郎不打算干涉這隻幼雕得到自由,黃奎收集的雕羽足夠他製作任何能夠製作的法器,沒必要、也沒有心情再爲難這隻幼崽。
“你不怕火?”
望着幼雕躍躍欲試又有些心怯的摸樣,十三郎好奇地伸出手,說道:“過來?”
“啾啾。”
幼雕叫了兩聲,用初見銳利的鉤嘴啄了啄他的手,卻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反倒更像是撒嬌。
十三郎看着它想了想,從懷裡拿出一支鵰翎,輕輕送到幼雕面前。
“認識嗎?”他問道。
“啾啾!”幼雕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一口將那根妖力豐蘊的翎羽奪了過去,眼裡流露出悲傷的神情,哀哀低鳴。
過了會兒,它將翎羽放到腳下,以爪子牢牢扣住,隨後擡頭望着十三郎,眼神疑惑。
“不是我乾的!”
冇說不清爲什麼,十三郎竟有些不敢面對它的目光,羞愧說道:“好吧,我的確動過腦筋,要不是沒那個本事……”
“啾啾!”
“真不是我乾的。”
“啾啾!”
“看看這個,喜歡不?”
關鍵時刻,曾經心懷叵測的賊拿出最常用也是最易生效的伎倆,拿出一顆香氣撲鼻的丹丸,試圖賄賂,或者說是補償。
“啾啾,啾……”
幼雕的目光停住,腦袋探出又縮回去,有些猶豫。
“好吃的,補身。”賊子說道。
“啾啾……”
“真的好吃……呃……”
鉤嘴閃電般探出,以十三郎都爲之眼花的速度將丹丸含下,然後稍稍偏着頭,抖抖翅膀,再點了點嘴巴。
味道不錯,身體感覺也不錯,哄騙宣告成功。
……
……
“你啊,就像小時候的我。”
付出三顆丹丸的代價,十三郎得以近距離親近這隻以難馴養而聞名的金絲幼雕,輕輕撫弄着其背後的羽毛,他覺得乾澀的心情略有舒緩,好似找到同類一樣,傷感中透出幾分溫馨的味道。
“那時候,我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傷情。”
幼雕匍匐在他的兩腿間,注意力被跳躍的火苗所吸引,腦袋伸伸縮縮東倒西歪,翻來覆去的打量。
它還太小,沒見識過風雨,也沒有見過火。本能告訴它,這東西帶有某種危險,身體的感受卻很溫暖,因而很是疑惑。
三顆丹丸在幼雕的體內被消化,傳出的熱力讓它迷醉而又混沌,或許是因爲飽受折磨後感覺到疲憊,也可能是因爲體驗到久違的安全,幼雕看了一會兒睏意漸足,開是打瞌睡。
“呵呵,還是你好一點,起碼不會一輩子記仇。”
十三郎看着一樁一樁地點着頭,心裡寒意不知何時消散無蹤,眼神漸漸清明。
“給你找個主人……不,找個伴兒好不好?”
“啾啾。”幼雕有氣無力地點着頭。
“答應了?好吧,我就當你答應了。這荒山野嶺的,真要把你留下,有點對不住你那個幫了我很大忙的老祖。”
以自問自答的方式決定了幼雕的命運,十三郎心生羞愧,柔聲說道:“我不能帶着你,因爲……我給你找個富婆,保證過得好。”
幼雕聽不懂他的話,只能憑着身體的感應,依偎在這個散發着熟悉氣息的人身邊,酣然進入夢鄉。
“就這麼說定了,等將來長大,我再來看你。”
言罷十三郎擡起頭,深深呼吸一口,將之前積鬱的晦澀情緒盡數吐出,說道:“弄好了?”
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媚娘恭敬疲弱的聲音說道:“啓稟公子,霞公主一切妥當,只是身子有些弱,安睡一宿方能回覆。”
“那三個傢伙都是死衛,知道的東西不多,沒什麼大用。”卡其略有些憤怒的聲音說道。
“你們不是會煉妖將的嗎,煉了他們。”牙木歹毒的聲音道。
“這倒是個辦法。”十三郎淡淡說道:“媚娘應該知曉一切,對嗎?”
“妾身……知無不言。”媚娘恭聲回答道。
……
……
半個時辰後。
“金山?火焰山?呵呵,魔修的命可真苦。”
聽完媚孃的敘述,十三郎有些意外,朝牙木圖洺說道:“兩位,拿個主意吧!”
圖洺苦澀一笑,乾巴巴的臉上滿是愁苦的表情,說道:“天絕我魔族衆生也!”
牙木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全憑少爺做主。”
“做個屁的主!都那樣了,還做什麼主,等着收屍吧。”卡門到底與魔修有仇,毫不客氣地詛咒道。
“別這麼講,大夥現在同一陣線……不過嘛,所謂藥醫不死病,這樣的情形,無需再考慮什麼,回頭等待援兵比較合適。”卡其說話比較圓融,用心卻最爲惡毒,直接勸說十三郎放棄。
“有道理,很有道理啊!”話都被前面的人說完,剩下一個卡徒,只有符合的份兒。
按照媚孃的說法,如今的魔修可謂水深火熱,隨時處在覆滅的邊緣;而且是全軍覆滅,幾乎連點種子都留不下來。
降臨之戰後,魔宮幾位大拿逃遁着召集人手,慢慢將散亂八方的倖存者收攏;然沒有想到的是,其中一人竟是被獵妖使生擒後下了高級魂咒之術。果慘了,經過周密安排,獵妖使四面合圍,又發動了一次聚殲戰,本冇就悽零的魔修隊伍雪上加霜,最後餘下三四百人被圍困在一個叫金山、又名火焰山的地方,固守待援……實際上就是等死。
火焰山,是妖獵森林裡的異地,千里赤野如荒漠一樣寸草不生,充斥着由地脈深處上衝而出的毒火,被一切修士視爲絕境。
那種火與尋常的火焰不同,與修士所修煉的靈火妖火也不太一樣,其內包含着極爲濃郁的地心毒磁,吸收後難以煉化不說,還很容易造成法力紊亂,也就是反噬。
打個簡單的比方,牛肉是食物,毛薑是調料,兩者混在一起,卻可以讓人中毒而死,而且是沒得治的那種。
妖獵森林裡的修士,哪一個修爲都在元嬰以上,就好比一盤做好了的牛肉,是不可以隨便添加別的東西的。
事實上,磁力本身也屬於道術神通範疇,有些寶物還專門以之作爲制敵手段;可事情就是這麼乖,當地心之磁與火焰經過無數萬年的相處融合到一起後,竟變成一種地面生物難以克服的異種物質,生生在森林裡造出一塊千里荒原。
魔修困居金山,獵妖使最大的願望是將他們生擒並煉製妖將,自然不願以命相搏。話說在金山作戰,魔修固然慘不忍睹,獵妖使好過不到哪裡去;別的不談,首先那些妖靈就無法適應,要麼不用,用就多半會死個精光。
幾番作戰,獵妖使的損失也很大,如今三千殺將只餘下兩千,新煉製的妖將暫時派不上用場,爲了節約兵力避免毫無意義的損傷,他們以一千人的絕對優勢圍而不攻,餘下的人乾脆分派四周搜索那些散兵遊勇,同時還派出使者聯絡上火焱星修士,希望藉助他們天生與火焰親近的特質,找出恰當的辦法。
獵妖使與靈魔修士一樣,都要通過降臨而來,雖然萬年積累底蘊深hou,但總經不起本土修士那樣一茬接一茬的生長。因而幾大令主都已定好策略,一方面籠絡那些願意投靠的本土修士,另外便是加強妖將的煉製。
眼前這批魔修已臨絕境,無論如何,都不能夠輕易放過。
這就是眼下衆人所要面對的現實,也是黃奎等人來到妖獵森林的主因,因爲在燕尾得不到重用,黃奎主動要求前來,隨他一起的那名老怪如今已趕往金山,試圖爲羅桑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而對十三郎來講,眼下一魔難尋的當口,要想找到叮噹兩人的線索,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金山。
至於她們倆在不在裡面,有沒有被擒,沒被擒的話有沒有顯露蹤跡,誰都不知道。
“這破日子……”望着凝神苦苦思索的十三郎,知曉內情的牙木嘴上不敢說話,心裡卻無端發出嘆息,暗想所謂問世間情爲何物,真叫人變成……
“白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