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爹孃死,不想姐姐死。”小少爺如此迴應道:“還有他們,都不要死。”
聽到這番話,十三郎爲之愣住,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問的是輕與重,答的是先與後;想與不想,看似答非所問,實則將小少爺的態度詮釋得更清楚更細微,着實出乎十三郎意料。
等不到迴應,小少爺本就有些惴惴的臉孔略顯愧疚,問道:“學生是不是說錯了?”
“沒有,回答得很好,真的很好。”十三郎醒過來,回頭望着夫人,誠懇說道:“夫人有個好兒子。”
夫人的表現沒什麼特別。與天下所有母親一樣,她臉上帶着驕傲,目光透着憐惜,心內忐忑等待下文。
用力籲出一口濁氣,此時十三郎的表情就像是大病初癒的人一樣,清朗,乾淨,喜悅,不參半點雜質。
“夫人回去吧,如有空閒,可命人做點飯食,稍後應用得到。”
拉着小少爺的手站起身,十三郎說道:“跟我來,看打仗去。”
“打仗?”小少爺不解。
“不,是看打仗。”十三郎解釋道。
“看打仗?”小少爺更迷糊。
“嗯,我們累了,讓別人打去。”十三郎語氣淡淡,似嘲諷似厭惡,給人印象更深的還是那一抹如怒鋒出鞘般的兇狠。
小少爺依舊犯迷糊,但知道不用再和爹孃分開,遂變得高興起來。比小少爺更迷糊的是夫人,此時她呆呆望着十三郎帶着兒子遠去,腦海中渾渾噩噩,不停回想着之前那句話。
“做飯?”
坡前兵潮洶涌。坡上人心黯黯,一如此時衆人所面臨的局面那樣,昏暗看不到光明何處;那名屢創造奇蹟的書生留下來讓人覺得振奮,但於大局卻沒什麼改善。周圍一片沉寂,親衛們默默地準備迎接死亡。僕婦們或嘆息或哭號或迷茫,沒有多少人願意理會。
十三郎領着小少爺來到山前,目光向下看了看,擡起頭說道:“兩位,都請走吧。”
“嗯?”
老者貓女同時垂下目光,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三郎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認真說道:“此處沒你們什麼事,請離開。”
這一次,兩人都聽得清楚明白,彼此對視,均能看到對方眼睛裡的荒謬。
貓貓女性子略急,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蠻有趣的。”
她只想知道名字。大約是覺得此人值得日後談起時提一提,免得費神爲他想代號。
十三郎很老實,回答道:“鄙人姓蕭,請兩位離開這裡,免得白白浪費功夫。”
屢次三番被人“驅趕”,貓貓女再如何不屑也要理會一下,遂問道:“不關我們的事?你倒是說說看。爲什麼?”
十三郎指着山下,回答道:“因爲他們就要敗了。他們敗,你不能出手,留在這裡做什麼?”
“”
貓貓女想反擊,但又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十三郎不再看它,仰頭朝黑袍老者說道:“至於你,從現在起,林家不再歡迎,也走吧。”
“”
老者同樣不知該說什麼好。
十三郎以爲他不信,朝遠處示意道:“是不是啊。林大人?”
林如海呆呆不知身在何方,夫人已搶在前面清喝道:“從現在起,林家不再歡迎仙長,請自行離開。”
全場一片安靜,一兩千人呆呆望着這滑稽可笑的一幕。無法開口。
夫人能不能替林大人做主?鬼知道誰在乎啊!
貓貓女終於真正領會了十三郎的意思,冷笑開口,剛說了一個“你”字又被打斷,如吞下一塊石頭那麼難受。
十三郎問道:“難道你們剛纔說的不算?你敢親自朝林家、朝我出手?”
“”貓貓女沒法回答。
三方約定,別說她,她上面的人都不敢違反;十三郎這樣講,不威風但足夠得意,格外噁心人。
十三郎恍然說道:“懂了,你是不相信自己的屬下會死?不對,是不相信這些雪盜會失敗,對不對?”
會死,會失敗,兩者有何區別?
貓貓女來不及思考,抓緊機會迴應道:“區區凡奴,好大的膽子,本座”
“本什麼座?本來是座位?”
得理不饒人,十三郎再次喝道:“動不動本座本座,本座這個稱呼就那麼值錢?還是你們天生喜歡做椅子,被人坐在頭上?”
什麼叫無賴?這就是。什麼叫不要臉?這便是。
本座可以如此解釋嗎?鬼知道難不成和他爭一爭?辯一辯?
十三郎仍沒有停下,說出來的話足以讓她七竅生煙,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
“貓貓女這個名字好,說明你喜歡叫,挺合適有這位仙長做證人,你叫得再兇,還是不敢出手。”
十三郎不忘向老者求證,高聲問:“是不是啊,仙長?”
老者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點頭;他心裡的感覺很奇怪,既荒謬又開心,真可謂痛並快樂着。
周圍鬨堂大笑,連不少雪盜都忍不住;貓貓女臉上的表情如何無從知曉,從其劇烈顫抖的身形看不用看不用想,大夥都明白。
“哈哈!貓女喜叫,說的對極了!”
“貓通常最喜歡在春天叫,知道爲什麼不?”
“廢話,貓叫春嗎,誰不懂!”
與雪盜半遮半掩的嬉笑不同,坡上的人們真心覺得愜意,一個個咧着嘴巴敞着懷。彷彿要將心都笑出來。與笑聲對應,天空老者肩膀不停抽動,活像一名十天不能出恭的病人;至於貓女她已經不抖了,想抖都抖不起來。
戲弄仙人很開心?那是當然的。對這些人來講,一輩子都見不到這樣的場面。焉能不開心?
之後怎麼辦?
誰管?誰他媽還有興趣在乎那個!
他們不在乎,十三郎更加不在乎,待衆人笑夠了,他回頭看向貓貓女,說道:“瞧瞧,都說了你不敢。”
貓貓女胸膛起伏。目光與山坡那些笑傻了的人一起牢牢盯着十三郎的臉,沉默良久突然也笑起來。
“你笑什麼?”十三郎居然還很好奇。
“我笑我的,你管不着。”貓貓女居然還就應了,且不再以本座自居,迴應道:“我要留在這兒,看你怎麼殺光這些人。看你”
“是擊敗。”十三郎糾正道;“這麼多人,殺光難度比較大。”
“好吧,擊敗就擊敗”貓貓女無力與之爭辯,說道:“我在這兒看着,看個仔細。”
十三郎勉強點頭,看其模樣,就好像貓貓女是向他提出請求。態度極爲誠摯可憐,纔不得不答應下來一樣。似乎想到什麼,臨時又問了句:“他們要是沒了,你不會心疼吧?會不會惱羞成怒,不顧一切插手?”
貓貓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說道:“攻心?你成功了。他們死光都沒關係,本座絕不插手。”
十三郎誠懇說道:“其實我是想說,你若插手的話,我怕忍不住殺掉你。”
“噗!”連黑袍老者都忍不住,低聲咒罵幾句。又趕緊閉上嘴。
他不怕十三郎,但怕他的嘴。事情變成這樣,無論結果如何,貓貓女丟人已是定局,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估計是看透這一層。貓貓女反倒想開了,問道:“你想殺我?”
問出這句話,貓貓女準備了至少三種回覆,每種都很有力,很強悍。心裡正爲只能選擇一種而遺憾,卻見對方已經轉過頭去,根本沒有理睬的意思。
十三郎朝山下勾勾手指,喝道:“聽見沒有,你們的主子不要你們了,所以”
“上來領死!”(注:這句話有出處的,起點一位白金作家代表作裡的經典臺詞,誰記得?)
激將?狂妄?還是故作高深?
不管是什麼,十三郎成功了,雪盜毫不猶豫滿足了他的願望。血狼一聲令下,天狼角蚩兩隊首領一聲令下,兩條長龍自坡下起步,以碾壓姿態呼嘯而來。
角蚩族與蠻族一樣步行,但他們不是靠自己打仗,而是驅動狼羣,還有千千萬萬毒物兇蟲。
一股股腥臭猛惡的氣息匯聚成團,目光所及,天地間所能想到的毒物通通出現,集中在這片不算太大的山坡之上。
蛇、蠍、蛛、蛤、鉤蜈青蟒,甚至還有兩隻鳩鳥血脈混雜不成氣候的那種。
鳩鳥,假如血脈純正的話,比金烏鳳凰也只差半籌,哪裡是這些低級戰士所能擁有,不,連看都不配看一眼。然而話說回來,號稱一滴血便可屠城,一片羽可殺千萬人的鳩鳥,血脈再如何稀薄雜牌,也絕非尋常人、尋常修士所能伴。
角蚩善毒,十三郎早有領教。他們玩毒不是天賦,但又何嘗輸給天賦?只要是角蚩人,三歲孩童便可與毒蛇戲耍,人人皆有本命。
此時的山坡上,嘶嘶聲咔咔聲狼嚎聲交匯在一起,乍看去,眼前一片五彩斑斕鋪向山頂;數百角蚩人不緊不慢跟着,刺耳的呼哨聲此起彼伏,以此作爲指揮。他們是戰士,不能向修士那樣將毒物煉化成爲功法,唯驅活物攻敵。
千萬毒物彼此相安,就憑此點,角蚩人運毒的本事冠絕天下,無人、無族可與之較。
如此攻勢,縱有千萬大軍能如何?憑此時坡上這些殘兵“敗”將算上那名勇不可擋、嘴巴比拳頭更毒辣的書生
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