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白的天空漸漸明亮,晨曦掙扎着露出臉,飽食後寒鴉掙扎點着頭,昏昏欲眠。
戰爭是寒鴉最喜歡遇到的場景,不論戰爭發生在人與獸、獸與獸、又或是人與人之間,均意味着有足夠的血肉供它們啄食,意味着數日不需爲生計擔憂。
膽大的寒鴉立在車頂,迎着東方的暈白梳理羽毛,將嘴邊血跡與污漬清理乾淨;寒風咻咻吹過身畔,幾片穴頑強地粘在黑羽上不走,寒鴉歪着腦袋,微紅的瞳孔注視着身上那幾點晶瑩,心裡忍不住要想,日子一直這樣過的話
那該多好啊!
幾隻尚未完全成年的幼鴉仍在雪地裡忙碌,到處都是被凍成冰坨的血泊,很容易找到大塊大塊的碎肉,幼鴉用鋒利的喙啄開冰雪,將那些冰冷的、蘊含着豐富生機的肉塊吞到肚子裡,發出愜意鳴叫。
聽到叫聲,其它寒鴉紛紛扭過頭,不滿的目光望着那些不懂事的後輩,似乎在警告。與人類相處久了的它們更有經驗,知道那些廝殺一整夜的戰士們需要休息,容不得鴉鳴打擾。
寒鴉腦海中沒有對與錯,它們永遠選擇勝利一方,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彼此的聯繫。昨夜的戰鬥它們看了,也震驚了,甚至恐懼了;聰明的鳥樂意與這些強大的人待在一起,彼此照顧,相互依存。
令它們不安的是,與戰前相比,這支車隊的規模減小不少,人類卻更多,還多出千多匹強大的雪狼。寒鴉對這種生物不陌生,知道它們是何等殘敝怖的存在。心裡難免有些惴惴。
閱歷豐富的老鴉們知道,一支隊伍能否存活長久,關鍵不在於那些騎在馬上的戰士,而是那些坐在車裡的老爺;換句話說,車輛多往往代表着強大。還有更加安全。
昨夜生了一把火,用的材料是當場被拆的馬車,車隊規模因而清減不少,好在死去的人騰出不少空間,倒不顯得擁擠。寒鴉的目光自那些俯臥酣眠的雪狼身上掠過,暗想它們爲何這般老實。一點都沒有造反跡象呢?
一聲馬嘶響起,一聲呼喝隨後,緊跟着就是一片喧囂,營地就像一個睡至半飽的巨人,打兩個哈欠後醒過來,開始舒展筋骨。
“這麼早趕路?不應該呀!”寒鴉奇怪地想。
天色已明。營地內一片忙碌,五百狂狼進食後肅然坡前,載着新一任騎士即將出發;狼羣邊,一支由十餘名親衛組成的信使身上馬,準備趕往另一個方向。
狂狼身勢浩大,狼王站在隊伍的最前端,驕傲地高昂着頭;因距離太近。鎏馬被狂狼身上散發出來的兇惡氣息所驚,大大的眼睛不時朝旁邊瞥着,一旦與狂狼觸碰便趕緊扭過頭,神情緊張。
主人不開口,鎏馬不敢舉步,生生忍受着數百體型與自己相仿的狂狼氣焰,時間每過一刻,它們的腿便軟上一分。
狼羣很安靜,除極少心性尚未成熟的年輕狂狼以目光“挑逗”鎏馬取樂外,大部分狂狼如軍隊一樣肅殺沉穩。它們不需要、也不屑於和那肖着醜陋蹄子、只配提供血肉的傢伙比較。別說狼中王者,便是那些普通雪狼眼裡,長着蹄子的東西通常意味着食物,哪有資格與自己並立。
驕傲會傳染,逗弄鎏馬的年輕狂狼慢慢感受到同類的情緒。紛紛羞愧轉過頭;馬羣如釋重負,響鼻兒聲聲噴出一股股白煙,彷彿在慶幸。
“沒出息的東西!”
大灰心裡罵着這些和它模樣類似的傢伙,踱着方步來到狼王身邊,歪着膀子將她扛到一邊。
“嗷嗚!”狼王憤怒的目光望着大灰,似在警告說你找死?
“額昂!”大灰的聲音比狼王響亮得多,似在迴應你試試!
羣狼怒目,喉間低吼連成一片,只需狼王一聲令下,它們就要撲上去,將那頭蠢驢撕成碎片。被這麼多兇狠的狼眼盯着,驕傲的夔神內心有些突突,奈何事情已經做了,此時認慫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撐也要撐下去。
“大灰好樣的!”小少爺的鼓勵讓大灰勇氣暴增,圓溜溜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對狼王說你來呀,你來呀
“都是一家人,別鬧了。”
十三郎遠遠走過來,看似公道實則帶有明顯親疏的語氣不見嚴厲,奇妙的是,那些連天狼戰士都尚未完全認可的狂狼聽到他開口,頓時如得到命令的戰士一樣收聲,軍容依舊。
大灰得了便宜不敢賣乖,表情比剛纔豐富得多,抖抖鬃毛甩甩腦袋,彈一彈鐵蹄搖搖尾巴,不小心肚皮抽動時候帶起傷口,頓時一番齜牙咧嘴。周圍鎏馬望着這位馬中王者,紛紛輕嘶表示臣服;幾匹俊俏的母馬眉目含春,頻頻以目光示好。
大灰神色不動,暗想:“大庭廣衆,以爲本神是那些不識教化的狼麼?不知道挑個地方.”
“進城不要鬧事,有人給氣受,忍;有人打臉,忍;有人示好,忍。”
連着三個忍,十三郎給那些親衛的行動定出標準,說道:“找個熟悉城內局勢的人,活着帶回來。”
執行使命的親衛叫韓成,一看就是老成持重的那種人;認真聆聽着十三郎的指示,韓成疑惑地問:“示好也要忍?”
十三郎說道:“什麼都要忍,不承諾不拒絕,不親近不遠離,見人三分笑,不管他是官是匪是兵還是賊;重要的是把命留住,把人帶回來。”
韓成點頭,說道:“明白了,這趟就是做孫子去。”
周圍人失笑,暗想新任城主駕到,非但不敢入城。連派個信使還自稱孫子,這種排場
十三郎也笑,伸手拍着韓成的肩,說道:“有人欺負你們,記住摸樣名字。以後找回來。”
失笑變成大笑,親衛們東倒西歪,對十三郎這種零距離交流極爲受用;一名年輕侍衛膽子比較大,追問了一句:“先生給個標準吧,方便分一分輕重。”
旁邊想起喝罵,斥責年輕問輕重不識輕重。明知道這是場面話非得故意攪合,豈不是讓先生難做。
十三郎淡淡笑着回答:“一刀切,通通殺掉。”
鬨鬧聲四起,怪叫聲連連,十幾名輕騎策馬揚鞭,飛奔趕往亂舞城。不管怎麼講這都是規矩。大家都明白城內早就知道林大人車駕已至,然而人家裝作不知,這邊只能派人傳信,命城主府留守官員預備。
安排好這一路,十三郎轉身看着鍾大海,說道:“你們不一樣,不用給任何人面子。記住速度要快。儘量在逃走的角蚩戰士之前趕到,收繳要乾脆,有不服者,殺無赦!”
鍾大海昂首挺胸,喝道:“主上放心,天狼部絕不給您丟臉。”
十三郎照樣拍了拍鍾大海的肩膀,說道:“有件事,如有能使用天狼吼的天狼戰士,記得招攬過來。”
鍾大海微楞,苦笑說道:“主上知道的。我們進不得亂舞城,城內有點本事的人,要麼躲在暗處無從找起,要麼被各方勢力瓜分光;這件事只能慢慢來。”
十三郎答應道:“慢慢來就慢慢來,不着急。先尋些路子打探打探。將來王旗所向披靡的時候纔是機會;既然城內天狼族已成割裂之勢,我打算乾脆將他們翻過來,重組成軍後集體歸宗,更容易被接納。”
“嗬!”
鍾大海倒吸一口涼氣,眼裡遏制不住升起興奮的光。
城內局勢究竟如何,十三郎目前只知道大概,按照鍾大海的說法,所謂七大族其實是吹牛,亂舞城內七族更像割據的小諸侯,僅在名義上附逆本族,不需也不願承擔任何義務。
威懾不夠就會鬧獨立,這種事情在任何地方都一樣;亂舞城環境獨特,七族聯動又相互牽制,除非內部分個輸贏勝負,外力很難涉足。天狼族若強力鎮壓,難免驚動其餘六族,引發災難性後果。
假如十三郎所說是真,將城內天狼部首領挑翻後重新整合,以他目前擁有的這些班底,可想而知鍾大海等人會是什麼位置。
經過昨夜的事,哪怕十三郎說的話再不靠譜,也沒有人覺得他是說笑。一天前還是流露四方的盜匪,突然發覺一方豪強不是夢,任誰也不能不爲之激動。五百天狼戰士紛紛色變,胸膛起伏,彷彿打了雞血的狼。
“願爲主上效死!”
鍾大海竭力平復呼吸,說道:“車隊緩慢,屬下將五狼山打掃乾淨,恭候主上駕臨。”
五狼山便是血狼的老巢,距亂舞城僅百餘里;赫赫有名的一陣風盜匪團在城外安居這麼些年,可想而知亂舞城有多亂,官道癱軟到何種程度。
“去吧,記住一條原則:不怕殺人,只怕死人;打要打贏,打不贏寧可不打,總之我們的人儘量不要死。”
天狼本就獨立成軍,凡事自有章法持度;一聲令下,五百狂狼出征剿匪;十三郎挽着小少爺的手,依舊走向自己那個破窩。
“老師,今天學哪個字,還是‘殺’麼?”終於名正言順,小少爺一路精神抖擻,雀躍不已。
“不了,學寫‘氣’字。”十三郎迴應道。
“哦?”小少爺疑惑。
“好好學,這個字你要寫很久。”十三郎眉間透着思索,似想到了什麼。
“把你姐姐叫來,讓她跟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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