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下,念海中,流星疾馳如電,穿透萬萬裡海疆。
“到了,總算到了!”
世界有極,漫漫波光看似無邊,實則總有盡頭。隨着一聲飽含驚喜的歡呼,天邊那抹重色撞入眼簾,鉛灰色的大地猛的呈現在衆人面前。
“陸地,哈哈!的確是陸地,陸地啊!”
林晚榮仰天長笑,幾與大地類似的面孔上竟泛起異樣的紅,感慨莫名。
“諸位莫怪,我族與土蚌族一樣親土,海上待了這麼久,聞到大地的氣息着實親近,失態,失態了。”
目睹黃天銀波一年多,沒有人不因之覺得厭倦。此時看到完全不一樣的景色,看到那沉實厚重的土地,看到遠方天空隱約可見的二十八顆星辰,每個人都覺得心懷大放,胸中驟然開闊起來。
閃靈大長老微微一笑,說道:“之前老夫從未想過,今生會因爲大地之氣如此開懷,能有這番感受,亦算得上驚喜。此番能夠脫離苦海,林兄居功至偉,當得老夫一謝。”
青衣人罕見開口附和,說道:“在下也是如此。”
藍瓶兒微微一笑,說道:“妾身斷言,接下去的驚喜會更多。”
亂生海的海邊與別處不同,越靠近岸邊海浪越是狂暴,颶風自陸地席捲而來,阻力之大非同尋常,幾人縱爲大能亦不能不爲之變色。但在此時,看夠了平靜的四人早已厭倦了一成不變,巴不得沐浴幾場風暴,哪怕因此消耗法力。
狂風喜人。浩浪變得比平時可愛,頂着撲面而來的風。林晚榮欣然說道:“道兄謬讚,若非貴女以紫煙爐相助。老夫亦不能這麼快找準方向。”
藍瓶兒手中託着一隻小小香爐,三香燃其一,飄渺煙氣透着淡淡的香,聞一口都讓人心曠神怡,精神爲之一振。
閃靈大長老目光微閃,說道:“往日聽聞此寶神奇,今日一見,果然不負虛名。貴女能否說一說,其它兩根香是何用途?”
藍瓶兒懶懶一笑。輕啓紅脣說道:“天地人三香,妾身只能催動地、人兩香。地之香諸位已經看過,人香與妾身功法有關,不太方便與諸位細說。”
軟綿輕語,蘊含的是平靜與堅定,但因涉及功法隱私,旁人自不好多說什麼。此外越是臨近岸邊,藍瓶兒的臉色越是淡定,就連那股慵懶都被壓下。宛如天地盡在我手,乾坤皆可遨遊一般。
腳下濤光翻涌,頂尖處照住幾點黃芒,透出深埋於海底的狂暴力量。恰似妙音貴女此時的表情。
“涉及功法,確是老夫冒昧了。”
抱拳輕輕一言揭過,閃靈大長老的目光投向遠方。說道:“老夫一生專伺鬼道,亦無法在此穿梭自如。這條飛舟也不錯。竟能抵擋億萬殘靈。”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其眼眸深處閃過一點猩紅。好似將千萬頭惡鬼凝聚成一個點、煉化冥河都難與之相比的紅。
提到飛舟,林晚榮神情頗有些唏噓,眼裡有與大長老一模一樣的猩紅出現,一閃而逝。
“土蚌族至寶,據聞乃族中長老骸骨所化,豈會懼怕區區殘念。妙音門底蘊深厚,連它都能尋來。”
妙音門深厚人盡皆知,無需林晚榮刻意強調;妙音貴女僅爲尋常大修,卻身懷如此重寶,其實力真如她表現出來的那樣?不知不覺,兩大修士彼此對望,隨後呵呵一笑,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唯有天狼青衣神情不變,冷漠的目光望着藍瓶兒脖頸間的那一縷白,時而閃過一絲癡迷。
他眼中同樣有猩紅顏色出現,但不知爲何三人對此毫無所覺,彼此對望也未流露出異樣。
藍瓶兒沒有對林晚榮的話做出反應,催動飛舟疾馳登岸,揮手將其收入懷中,微笑說道:“妾身修爲有限,登岸再無殘念之憂,請幾位道兄自行飛行可好?”
理所當然的事情,三人均無異議,各施手段分列左右。閃靈長老化身鬼雲,天狼修士擡手放出一條體型數丈的巨狼,看起來仍要節省法力,只以獸寵代步;最奇妙的是林晚榮,其使用的法器是一雙倒置的鞋,看似背身而飛,速度可一點都不慢。
“倒履奇功,林兄名不虛傳。”
藍瓶兒輕讚一聲,懶洋洋的眼神略帶幾分別樣含義,揮揮手放出自己的法器,一隻體長與人相當的六翅螳螂。
“吼!”
巨狼突發低吼,目光死死盯住那隻螳螂,流露出警惕與戒備的神情。青衣修士表情微愕,說道:“貴女這隻妖蟲倒也奇特。”
螳螂四翅,六翅螳螂當屬變種;僅僅變種不算什麼,青衣修士在意的是它的危險程度,不明白爲何它能讓坐下天狼感到威脅,甚至有幾分懼意。反觀那隻螳螂,雖被天狼低吼挑釁,神態動作沒有絲毫不適,還有幾分不屑。
“一隻妖蟲而已。妾身實力低微,總要找些辦法保護自己。”
藍瓶兒神情柔弱,說出的話似謙遜又像嘲諷,幾人均不免有些尷尬;好在這種情形瞬間即過,妙音貴女不在此事上過多糾結,說道:“路途還遠,且會遇到不少兇險,大家抓緊時間趕路吧,莫讓別人領了先。”
林晚榮連連點頭,說道:“此言甚是,有辦法找到陸地的未必只有我們,還有人原本就在陸地;我等應該放下雜念,及時趕路要緊。”
餘者沒有異議,四人各展雲頭紛紛向前,按照藍瓶兒的指引前行。起身時,藍瓶兒回頭海面,擡頭再看看那片昏暗黃天,片刻後,忽然皺起了眉。
“似乎有點慢,爲什麼”
“我等盡了全力,這樣的速度。不算慢了。”青衣修士對她關注最高,聞言說道。
藍瓶兒眼角微微挑起。微笑迴應道:“是啊,我們不慢。我們怎麼會慢。”
話雖這樣說。待起身再度踏上征程的時候,藍瓶兒仍禁不住回頭看着那片黃天,看着那片空蕩蕩的海灘,目光微憂,神情漸漸轉冷。
“別讓我失望,否則”
時光飛逝如流水,流水徐流永不停歇,宛如血管中的血,運行方能感受到生命。滋養眷帶擁有生命的人。忽感前方壓力回傳,流水憤怒一頭撲上去,被礁石撞至粉身碎骨。
水浪變成水珠與水花,生命流動的感覺消失;水珠水花再聚水流,又將生命的感覺找回,只不過,已不是剛纔那一條。
擁有了新生命的水流沿別的方向繼續流動,繞開礁石涌向它心中的前,身後留下礁石冷漠。與一些將死未死不想死的死屍。
“雖然晚了點,可終歸還是來了。”
黑石小島,岸邊一名黑袍,手託香爐四處巡看。冷漠目光自水邊那排礁石灘掃過,望着地面上漸漸增多的魚屍,神情流露出幾分欣然。在其身邊。一黑一紅兩名魔族大修緊緊跟隨,衣着款式一模一樣。劍袍扎袖高領低擺,領口袖邊醒目處鑲着醒目的標印:一座幾乎沉於地表之下的山。
兩人神態恭敬。眼眸深處均有猩紅之點閃爍,如昏暗世界裡的一盞燈。
“君臨天下!呵呵。這麼矮,世界怎麼能看得完。”
醒目的東西總是那麼吸引人,黑袍人回頭便看到那座山,而不是穿着山袍的人;他擡起頭,仔細看了看天空之上的天,感慨自語道:“是時候了,山若扶不起來,不如棄了它。”
兩名魔修並無應答,提繮木偶般靜肅一旁,只等黑袍人吩咐。
又一片海浪衝刷岸石,轟鳴之聲似比剛纔響亮,間雜着幾聲哀鳴與嗚咽,伴隨着幾聲頭竅被堅石撞碎的脆響;悅耳的聲音傳入黑袍人腦海,其臉上的喜色再增,輕輕擡了擡手。
“傳訊,兩極合一即將開始,星將各歸其位,準備祭天大道。”
“現在?”
黑衣魔修二話不說轉身離去,紅袍魔修微愣說道:“星主說南方似有變故,命我前來通知”
“那是你的星主。”
黑袍人打斷他的話,說道:“他那裡有變是他的事;本座與右路均已妥當,豈能這樣一直等着。”
魔修大急,爭辯道:“可是星主坐掌中天”
“放肆!”
黑袍人面色微沉,單指輕輕在香爐上一扣;人之香驟然閃亮數次,與之爭論的魔修頓時發出慘嚎,雙手抱頭滾身到遍地溼漉與屍體中,面孔扭曲,神情痛苦不堪。在其身上,皮膚之下隆起密密麻麻的尖點,彷彿有千千萬萬根長槍隱藏,欲破體而出一樣。
堂堂大修,且爲大修中的佼佼者,此時沒有半點反抗的力量,只能死守靈臺不讓其隕滅,苦苦於煎熬中掙扎。直到其雙血紅一片,那點猩紅似要穿透瞳孔的時候,黑袍人冷哼一聲,輕輕再叩一次香爐。
令出刑止,紅袍魔修瞬間恢復如常,除了記憶中殘留的恐怖印象,衣衫污穢不堪外,身體一點傷害都沒有;相反,其精神比剛纔更加健旺,亢奮中透出難以言喻的癲狂。
“敢有下次,本座滅爾星燈。”
厲喝中,紅袍魔修不敢再說什麼,躬身施禮轉身而去,留下黑袍在遠處看天望海,獨自欣賞着石灘上的美景。
“陰陽無缺,二十八星少一人;呵呵,老八啊老八,真以爲我們不知道你的心思?”
此刻,一條數丈長怪魚衝上岸邊,發瘋一樣朝礁石上猛撞,直到頭顱破碎、鮮血和着腦漿四溢,尾巴彈動不休。黑袍人臉上帶着嘲笑,認真而戲謔地望着這一幕,望着那條四級小妖死活不肯停止掙動,望着他最終還是停下來,並且死去。
“她也知道的,你說你怎麼算得贏。”
輕輕嘆了口氣,他說道:“算天算地其實不難,真正難以推算的,是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