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高峻,距離斜谷還有距離,只要沒有人神念橫掃此處,老者叫得再大聲都別想、也不用擔心船上的人聽見。
若有人以神念窺探此處,老者當會提前察覺,講話自會有分寸。因此,老者不認爲那幾座蘊含死亡之光的炮口是因爲自己的話纔對準山頂,所以更加憤怒。
這意味着什麼?
糟了叫出口,老者留意到別人、那六名疾殺而來的六位援軍留意到他之前留意到的事,並且做出令局勢更加糟糕的舉動——掉頭殺向魔靈艦。
“捉住他,方可鐵證如山!”
爲首那名羅桑修士神情振奮,眼裡帶着絕處逢生的狂喜與歡呼,竟連看都沒有朝山頂多看一眼。餘下五人僅稍稍猶豫,很快便先後領略到頭領的意思,跟着他轉向。
看到這一幕,斜坡老者的面色再度大變,目光由憤怒變得絕望,居然大叫了一聲。
“卑鄙!”
“同意。”
十三郎笑起來,笑容嘲諷並有一點點同情,說道:“別叫了,準備與我並肩戰鬥,然後被我殺死。”
這叫什麼話?老者悲憤莫名,不算笨的腦子使勁繞圈仍無法理解,嘶聲低吼。
“你,休,想!”
“是不是休想,不是你說了算。”
十三郎轉身朝牙木揮手,示意準備行動。
與他話相呼應,三條戰艦接連震動,給人的感覺是死神夢醒打兩個哈欠;三道死光如三道即將替代天空的白布。漸漸籠罩整個山頂。
當中船頭,樂洪濤下令其餘兩門巨炮轉向。並朝三面崖方向揮了揮手。
“不能驚動天劫,有點麻煩;不過既然有那些鬼梟,三炮也差不多了。” Wшw¤ ttκǎ n¤ c ○
最後看看一眼天劫下的那條身影,還有那個萎頓與地正以怨毒目光看着自己的人,樂洪濤神情戀戀不捨,有些失望。
“同命鴛鴦?你們的確有緣分。”
說完這句話,樂洪濤收回目光,迎向奔襲而來的六名大拿。神情冷漠而譏諷。
“送上門來找死,正好可以抹平這件事!”
兩道死亡光柱開路四名死衛身後飄出,五條戰艦上同時飛出十幾條身影,在樂洪濤親自率領下,轟然殺向對方。
魔靈袍威力強大,但它每次激發都需要有個充能過程,用來轟擊固定目標的時候。沒有什麼神通比魔靈炮更合適,若用來對付瞬息千米的化神大拿,情形自然有所不同。
六名化神獵妖使,其中一名還是中境,實力之強令人生畏。樂洪濤卻一點都不害怕,因爲他人多勢衆兼有鉅艦。手裡有太多底牌可以打;更要緊的是,他很清楚地知道對方每個人都帶着很重的傷,垂死的傷,不可治癒的傷。
帶傷奔襲數百萬裡,六名大拿看似兇焰滔滔。實則已成強弩之末;假如不是需要分出三門魔靈炮轟擊三面崖,樂洪濤覺得完全有可能將他們一波帶走。再立不世功勳。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全盛而來,以樂洪濤手中掌握的實力,何所懼哉!
“不要俘虜,殺光!”
周圍轟然響應,數十道光華緊隨兩片熾烈白焰而去,與對面六人撞擊在一起。周圍數萬米空間內,隆隆之聲浩蕩不休,聲勢之大,竟連三面崖上空那片劫雲都爲之停頓了......一剎那。
剎那之後,耀眼雷柱轟然擊落,彷彿要將大地砸穿。老天被無知人類所激怒,雷柱憑空暴漲八尺,於無匹之上再添三分神威。
劇變接二連三,劫雷一漲再漲,周圍險惡重重不休,此番情形此番地,此番時光此番人。
誰能應此劫?
舟前天,轟鳴起,廝殺宛若地獄內模樣。
三面崖,斜坡上,此刻卻是另一番光景。
“都別想閒着,人人盡一份力。”
等來想要看到的局面,並不意味着可以高枕無憂。十三郎轉回身,目光掃過所有人的臉。
“他們看不起我們,這樣很好。”
看不起,一句話說透了獵妖使大拿心意。正如之前老者分析的那樣,此刻站在六位援軍角度,三面崖這邊沒有任何理由需要插手,理應擴大戰果。
他們身上沒有禁制,他們不願也不可能受下界螻蟻挾持;拿下樂洪濤,成可昭告天下分裂對手,不成亦可退還重來。山頂上情形一眼可見,獵妖使一方兩名大拿十幾名高階妖將,那羣靈脩只剩下一名大修士還有抵抗之力,且周圍被鬼梟團團圍困,讓他們跑,又能跑到哪兒去?
三面危局,看起來已經沒辦法改變;之前片刻,十三郎只剩下一種選擇,利用鬼梟不敢襲擊自己,帶走自己想帶走的人。
這是最後一步,前提是將夜蓮丟棄,十三郎以爲他能做到,但最終沒有那麼做。
數十隻厭靈蟻八方相助,十三郎第一個看到魔靈艦,看到船頭那個與幾番搜魂印象一致的人;他看到六名獵妖使大拿,看出他們帶傷而來。
即便各方聚首之後,十三郎也比所有人看得更遠,他甚至看到了戰艦上的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看到此刻正在遠方遊弋的那條木舟,以及木舟上的人。
故人重逢是喜,故友重逢樂,遙望着那個穿着繡花鞋的火辣女子,再看看偎在其身邊、懷抱桑目的嬌憨小女,十三郎不能即刻過去打聲招呼,心胸卻驟然爲之開闊,變得喜氣洋洋。
高興起來的十三郎,做事與平時有些不同。最大區別在於,之前思考、糾結於要不要將夜蓮拋棄的他最終留了下來,並以“對方不可能真誠合作。一方爲宣告、一方爲不泄露必然生隙”來解釋,或者說安慰自己。
沒有誰能夠真正預料未來。十三郎也不能。因爲心情或者是別的,他決定賭一把,贏了繼續奮鬥,輸掉也不算萬事皆休。至於最後到底會不會丟下夜蓮逃走......十三郎不太願意想,現在已不用再想。
抱着希望留下來,多等一會兒,多看幾眼。
人生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眼前山窮水盡。四方走投無路,所有人因此回頭,留下極個別最最堅狠執着的人多邁一步,多堅持片刻,多等待一秒,多忍受稍頃。
須臾之差,昏天便現彩虹。
“學子們結陣。飛殿下居中主持,燕尾道友作爲補充;放心,那炮了不起相當於化神一擊,只要不是轟個不停,沒什麼大不了。”
無視周圍尷尬目光,十三郎理直氣壯發號施令。淡淡說道:“那兩個倒黴鬼跑不掉,我也會站在你們前面,倒不......你做什麼!”
視線中,齊飛與燕不離等人剛剛步入學子羣,冉不驚肥壯身形一躍而起。飛縱幾次便衝到山頂,騰空甩手。
“夜蓮!”
那是無法用文字形容的聲音。淒厲似鬼,憤怒如潮,狂暴勝海,怨毒有若通幽苦悔。聽到那聲吼,學子們的身體陡然矮了一截,彷彿迎面撞到內心最最恐懼的事物,不自覺佝僂彎下了腰。
齊飛的感受似不如衆人那般真切,茫然中轉身回目觀看,雙眼瞬間血紅。
“蝕靈血沙......冉不驚!”
一捧形似血紅沙粒的東西自冉不驚手中飛出,顆顆如眼粒粒晶瑩,透着妖異令人膽寒的光。一股淡淡甜香隨風飄蕩,聞到的人頓時覺得心中空蕩,似有千萬縷氣息經毛孔釋放,緩慢,堅決,給人以憂傷不忍分離的感覺。
那是靈力。
千萬日苦修,無數次閉關,多少年打熬經歷困苦,靈力對修士而言就像自己的四肢心腹一樣重要,沒有主人許可之下被迫離開身體,怎麼會忍心,如何能夠不悲傷。
天有靈魔滋養大地,天地同時講究生克,如毒物必有相剋之物,靈魔二氣也有這般講究。草木山石不計,妖獸中,魔有逆魔貂早生變異,靈有蝕靈獸繁衍至今;其實力弱小不值一提,但有一樣令所有靈脩厭惡的天賦:散靈!
顧名思義,散靈就是讓靈力慢慢消散,沒有任何辦法阻止。天生弱小的蝕靈獸危害並不大,首先其散靈效果需要提煉,假如以活物養在身邊,靈脩頂多覺得修煉比以往艱難,吸收提煉靈氣的速度便慢。實在不走運,遇到那些僥倖存活、或被刻意餵養的強大蝕靈獸,只要不是長期樓在懷裡、或者蠢到吃了它,結果同樣無礙。
即便如此,對靈脩而言蝕靈獸依舊可恨,因此常被誅殺化灰。然而事情就是這麼奇妙,蝕靈獸屢遭屠戮卻從來不會絕種,數萬年曆史至今存留。
存在就是道理。人類主宰的世界往往這樣,能害人的東西,有時比能幫人的東西存在的更長久,甚至一直存在。
將蝕靈獸提煉,最終會變成細沙模樣,散靈效果大大增強;煉到極致,便如此刻冉不驚所用的這種、被稱作“蝕靈血沙”的劇毒。其毒性效果一看就明白,僅僅是仍出去,冉不驚肥嘟嘟的雙手頃刻間變得乾癟,就好像水分被瞬間吸走一樣,蒼老數十年。
爲何不用神通拋灑?因爲神通、法器也是靈力所化,沾上蝕靈血沙就會逐步失效。放在平時,冉不驚或許可以憑藉雄厚修爲強行催動,此刻他因受傷修爲大損,還要掩飾不被人提前看出破綻,只能用手甩。
哪怕第一個發現其衝過來的夜蓮,也想不到冉不驚扔出來的是這種毒沙。
血沙飛起,如千萬只紅色的蟲子拋向對面,拋入那團正在奮力聚形的神輝中。效果清晰可見,濃稠如銀色漿汁的神輝豁然打開一個大大的口子,滿目紅光點點閃耀,組成一張咆哮巨口。
“夜蓮!”
“紅蓮業火!”
暴喝聲聲,冉不驚還想有所動作,耳邊突聞一聲“定!”,身體頓時僵住。與此同時,神輝內傳出一聲清叱,飛出一片紫紅蓮葉,捲動血沙呼嘯倒飛,如棉被就其牢牢捆裹。
嘶聲四起,炮聲四起,吼聲四起,雷聲四起,山面崖上彷彿有千軍萬馬絞殺成一片,各種聲音交織難辨;其中最響亮者,最驕傲得意又最悲憤怨毒的聲音,莫過於冉不驚夾帶劇痛的得意大笑。各種驚詫目光注視下,冉不驚肥碩如山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臉上皮膚像蔫掉的樹葉一樣掛下來,但......他還在笑,神情也在笑聲中慢慢平靜。
“這一次,沒有人幫得了你。”
如大紅糉子一樣站在原地,冉不驚望着那個沐浴神輝的天女,留意到她從憤怒強作冷漠的臉上彈落一顆紅點,心情越發愉快。
“這一次,你死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