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有緣人
“好了，我現在就是婆羅門教的了。”段小三不無得意，擡手摸了摸鼻頭，輕鬆地說道：“現在我們可以進入第二關了嗎？”他把“三不救”比喻成闖三關。
赤道輕咳了兩聲，重新坐了下來。他對這幾個人發生了興趣。一個高種姓的女孩，居然爲了一個傷者，寧願犧牲自己，那這人又會有什麼樣的能耐呢。
“好。”赤道說道，“那我來看看你們是不是有緣人？”
這個問題其實是最難的，因爲有沒有緣，完全是主觀上的看法，完全看赤道的心情。
段小三嘿嘿一笑，他其實早有打算。“大師，你看能不能把第二關和第三關的問題換個順序，如何？”第三關是看病得看疑難雜症。蔣師仁是創傷，而且是大面積的創傷。這對於一個醫生而言，根本不算是什麼疑難雜症。但無論如何，這與有沒有緣而言，總是具體的客觀的，憑着三寸不爛之舌，也總有機會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赤道輕提水杯，輕啜了一口，臉色依然肅穆，說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疑難雜症可以給我看。”他伸過手，示意段小三過去。
段小三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連忙擺擺手，說道：“不是我。”
赤道看向室利。
“也不是她。”
“不是你們？”赤道有些驚訝。段小三和室利倆人付出了這麼多，竟然還不是他們本人。“那人呢？”
“人還在我家裡躺着。”尼爾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畢竟病人是他介紹的，如果看不了病，對於赤道或是段小三等人，都不好交待。
“是什麼症狀？”從剛纔的接觸中，赤道似乎也清楚段小三如簧的巧舌，索性直接尼爾。
“高燒昏迷。”尼爾老老實實地答道，“而且斷了一條腿。”
“斷腿在前，還是高燒在前？”赤道問道。
尼爾“吱唔”了兩聲，看向段小三。這個他的確這不知道。
“斷腿在前。”段小三連忙說道。對於病情，他不敢隱瞞，畢竟醫生是看病開藥。
赤道冷冷地哼了一聲，“那可以是創傷引發的高燒，沒有什麼疑難的。”
段小三說道：“醫生看病的目的是什麼？”
“當然是救人。”
“那治疑難雜症的目的又是什麼？”段小三自信滿滿地看着赤道。他想把赤道繞到他所想繞的目的上去，讓赤道無話可對。
“爲了豐富我的《赤道醫論》。”
赤道這句話，直接驚得段小三差點眼珠子掉下來。赤道這老頭，治病只是爲了寫書。這直接讓段小三謀劃半天的話，噎在嗓子眼裡。
“難道你學醫不是爲了治病救人？”在一邊的室利忽然說道，“難道你忘了遮羅迦之訓？”
遮羅迦之訓，段小三不知道，但作爲醫者的赤道不可能不知道。遮羅迦是天竺史上的名醫，被尊稱爲聖醫。而遮羅迦之訓，意思就是遮羅迦對學生的訓示。在訓示中，遮羅迦明確要求醫生要具有醫德，要將治病救人的使命作爲醫生個人的生命，否則將受到摩天的懲處。
在天竺國內，醫生羣體一直是備受世人尊敬，而從事醫生的，幾乎都是高種姓人羣。所以，室利對於醫生這一行業也有所瞭解，畢竟自小生在王宮的她，也經常會接觸到御醫。
可是室利忘了，赤道的種姓。
室利一說出口，本還對他們起了一點興趣，正悠然自得喝茶的赤道勃然大怒，一把摔碎了手中的水杯，怒喝一聲，“你我緣盡至此，再會不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室利和段小三一下變得手足無措，面面相覷。
尼爾雖說老實，但並不傻，一見這種情形，趕緊勸說室利和段小三，“我們走吧，赤道醫生不會再出手救治了。”
段小三更是一頭霧水。他雖然沒聽懂遮羅伽之訓到底是什麼，但也沒必要這麼快翻臉變人吧。
室利也是迷茫。她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尼爾趕緊解釋道：“都怨我沒跟你們說清楚，我們赤道醫生只要一提起遮羅伽，他必定會發怒趕人。”
“爲什麼？”室利問道。
尼爾俯在室利耳邊，小聲地說道：“他姓達特利。”
“達特利？”室利猛然醒悟，暗呼一聲“該死。”達特利是天竺國種姓族中最低下的一個姓氏。怪不得赤道作爲一個醫生，尤其是作爲一個名醫，居然會甘心居住在這樣貧瘠落後的小村莊裡，過着咬薑呷醋、草食木衣的生活。其實只要室利略微留心一些，她便可發現那赤道，精神固然不錯，但身上的膚色卻是黝黑，一看就是低種姓的人。低種姓的人學醫，這恐怕也是世間少有。這也可能成爲他離羣索居最大的原因之一。
而遮羅伽雖然身爲一代聖醫，但歷來反對低種姓之人學習醫術，故而室利一說遮羅伽之訓，更是戳中了赤道的心痛。
想明白這一點，室利懊悔不已。但話已經說出口，再後悔也於事無濟。但她不甘心就此失敗。
既然赤道一心想寫《赤道醫論》，想來他並沒有完全打消在醫術上更進一步的上進心。她心念一轉，立時又想到一條計策，激將。
室利不理會赤道的橫眉怒對，輕輕一笑，說道：“看來，我是看錯了人。”
“看錯人？”
“我一直以爲醫者不以種姓爲限，只要能治病救人、藥到病除的，都是好醫生。”
赤道“哼”了一聲，再次冷冷地注視着室利。目光裡有羨慕也有不甘。室利的膚色，註定她就是高種姓的家族。
“四種姓者，皆悉平等，無有勝如差別之異。”
“笑話，犬舍、首陀羅怎能與婆羅門、剎帝利相提並論？”赤道狂笑，“婆羅門的智慧、剎帝利的武功，豈又能是犬舍、首陀羅望塵之及？”
“試問螻蟻有出身嗎？一樣有生存之念。大象不強壯有力嗎，不是一樣要覓食？”室利說道，“不應問生處，宜問其所行。微木能生火，卑賤生賢達。”
赤道沉默着，臉漸漸脹紅，由紅轉紫，再由紫轉黑。“你從哪裡得來的這些歪門邪道？竟然如此詆譭婆羅門和剎帝利？”
“婆羅門把你們達特利族人貶低至此，難道你沒有反抗之心，抗爭之義？”室利質問道，“這是佛陀羅經裡記載的訓示，也是佛的旨意，又有何之過？”室利雖然信奉溼婆，但她並不反對禮佛，這也是她深受她父王的影響。她的兄弟加路達甚至摒棄了婆羅門，一心向佛。
“不，我們首陀羅階層生來如此，又怎可與婆羅門抗爭？摩天大神不會放過我們的，溼毗奴大仙不會放過我們的。”赤道臉色灰白，嘴脣顫抖着。他提起水壺，想把熱水倒入另一隻水杯。熱水灑了一地，遠比倒進水杯裡的來得多。
“如果你不存抗爭之心，你爲何要去學醫？”
“我是向妙醫大師偷學的，是偷學的！”赤道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幾倍。
“妙醫？父王的御醫？”室利有些驚訝。妙醫是天竺國最有名的醫生，在王宮任過御醫官。
“你認識妙醫大師？”赤道反應了過來，“父王？你是？”他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盯着室利。
“她是室利公主。”段小三說道。
“室利公主？”赤道“嚯”地站了起來，由於站起的速度太猛，差一點摔倒。幸好邊上有一隻櫃子。他用手扶住櫃角，再加上段小三及時的攙扶，這纔沒有摔倒在地。
看來，這赤道還認得室利。段小三一看這情形，心中大喜。只要能跟赤道攀上交系，什麼疑難雜症，什麼有沒有緣，什麼“三不救”，都可以統統拋之腦後。至少在大唐，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