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竺的醫術
“即便如此，我依然沒有放棄熱愛的醫學事業，反而成爲我前進的動力。”赤道說道，“後來我找到了一個辦法，專門到低種姓族羣聚集的地方，專門給那些窮苦人免費看病，而且受到了他們的熱情歡迎。隨着時間推移，我的醫技水平也越來越高，名聲也越來越大，但脾性也越來越怪。我給自己定了‘三不救’規矩，以此來報復拒絕以前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漸漸的，‘三不救’大師的名聲傳其在外。”
“三年前，我流落到基摩村，看到這裡風景優美，人性善良，所以我定居下來，潛心整理醫患病症，準備寫成醫論，傳世後代。”
“原來如此。”室利恍然。這赤道性格古怪，全是因爲當年所受的不公平待遇。但他醫術精湛，卻是不爭的事實。
“不管如何，我代母后向你致敬。”室利彎下腰，玉手在赤道的腳背輕觸。這是婆羅門教最真摯的祝福禮。
“公主不必多禮。”赤道連忙俯下身，扶起室利。
“既然大家都相熟，那還不抓緊時間幫我醫治朋友？”段小三迫不及待。
室利瞥了段小三一眼，嘴脣微動，但沒有說話。事到如今，她有些於心不安。畢竟他們都在流亡狀態，一旦赤道幫助他們，那赤道的隱居生活完全被打亂，他的醫術研究恐怕就無法再繼續下去。可方圓這幾十裡，一片荒涼，如果不找赤道相救，恐怕蔣師仁也撐不下去。
兩難之下，她只得把目前現狀對赤道和盤推出。至於赤道救與不救，她不會再強求。
赤道聽完，一隻手撫着銀鬚，雙眼緊閉，沉默半天不語。
草堂內一片寂靜。段小三等得有些着急，正待再催問，忽見赤道突地睜開雙眼，長長嘆了一口氣。赤道說道：“怪不得堂堂一個公主，身邊跟着一個大唐侍衛，跑到這荒郊野地。”他說完便轉身，默默地收拾起身邊的一個皮囊。
那是一個灰褐色的皮囊。有點像羚羊的皮具。
赤道又打開另一個櫃子。櫃子裡列着整整齊齊的各種各樣的刀具，鋥光發亮。但這些刀具看上去又不像武器。
段小三不知刀具用途，但見赤道收拾行囊，知是赤道已出手相救，心中暗喜，不再催促。
赤道收拾好皮囊，轉身對室利說道：“走吧。”
“你確定？”室利看着赤道在整理東西，心中早已明白，只是在最後再確定一下。
“你父王待我有知遇之恩，這無論如何都要回報。”赤道說完，頭也不回，直接越過室利，往屋外走去。
段小三碰了碰室利的胳膊，揶揄說道：“早知道你們有這麼深的淵源，又何苦費這麼大的周章？”
室利嘆了一口氣，不再理會段小三，跟着赤道追了上去。
一路上，四人默默行走，不一會兒便回了尼爾的家中。
王玄策在家裡已等得心急火燎，一見段小三回來，連忙迫不及待地上前問詢事情進展。
段小三嘿嘿一笑，側身讓赤道進入家裡。
“他就是‘三不救’？”王玄策一見赤道身上揹着一個行囊，還以爲只是個過客而已。王玄策雖然閱歷豐富，但由於隨行使團中配備了大唐醫師，所以與天竺本地的醫生還是接觸較少。
段小三點頭，越過王玄策，將躺在王玄策身邊的蔣師仁上半身扶了起來。
王玄策雖然好奇段小三等人以何種手段請到了“三不救”大師，但現在正是救人的關鍵時刻，也只得按捺住好奇之心，乖乖閉上嘴巴。
赤道俯下身來，仔細檢視着蔣師仁的傷口。
蔣師仁依然發着高燒，雙目緊閉，臉色越來越灰暗。他的額頭還敷着王玄策給他弄溼的一塊布。
赤道解開了蔣師仁腿上的束扎傷口。斷腿處已紅腫得像發酵的麪包，比另一條正常的腿要大上一圈。創口切面雖然平整，但由於救治不及時，早已開始腐爛，發出陣陣惡臭，在紅白相間的爛肉裡，隱約可見蠕動的蛆蟲。
如果不是蔣師仁長年行軍，身子骨硬朗，恐怕早就見了無常。
赤道看了看傷勢，臉色沉凝，摸着銀鬚沉默了半天。
段小三看赤道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急道：“他怎麼樣了？”
赤道還是沒有說話。
段小三心中更急，還要出聲詢問。
室利捅了捅段小三肩膀，低聲喝止了段小三。
赤道這才說道：“他傷勢嚴重，沒有得到及時的護理，導致體液中毒，干擾了心神，恐怕死期將至。”
“什麼體液中毒？”段小三激動地喊道，“他根本沒有中毒，只是傷了腿而已。”他轉過身，對室利說道：“他連脈也沒把，又怎麼知道蔣將軍是中毒？”
在大唐的醫生診治中，望、聞、問、切是最基本的手段。每個醫生一上來，便是按照這樣流程。可是這赤道，只是望了一下，連切脈都沒走完，便說病人沒救了，這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麼？
室利是堂堂的天竺公主，並沒有接觸過大唐醫生，對段小三的發問一頭霧水，根本不得要領。
在一邊的王玄策雖然對天竺醫師接觸不多，但基本的醫書醫論倒是知道一些，連忙向段小三解釋道：“天竺醫師可能診治手段與我們大唐的不同，並不需要切脈。而且，他們把生病理解成體液失衡致病之說。”
“何爲體液？不會是尿液吧。”
“胡扯。”王玄策皺了皺眉頭，他一向對這個喜歡喝酒又臉皮厚的屬下有些頭痛，但因爲段小三奮不顧身救了他，印象大爲改觀。現在又當室利公主的面聽到段小三胡扯，忍不住皺起眉頭，無奈地解釋道：“天竺醫生口中的體液，指的氣息、膽汁、痰、血液四種。現在蔣將軍傷勢嚴重，病菌通過創口的血液，侵入身體，所以赤道醫生所說的體液中毒，也屬情理之中。”
段小三是個急性子，纔不管這些體不體液的事情。“一句話，還能不能救吧。”段小三轉而問赤道。
赤道根本不理會段小三。在他眼裡，段小三始終是個下人，其實就是跟他一樣的低種姓族羣的人。
段小三見赤道不答話，心中一急，正待罵娘。室利一把按住了他，呵斥道：“想要救蔣將軍的話，就別妄動。”
段小三憤恨不已，但又無可奈何，只得閉嘴。
室利把段小三的問題用天竺語問了赤道。
赤道這才說道：“毒素入侵體液致完全破壞，換作一般人，早已無法救治。”
“你的意思是？”
赤道捻了捻銀鬚，笑道：“我不是外號稱爲‘三不救’大師嗎？這等症狀於我而言，問題還算不大。但是……”一說到“但是”，赤道收斂起笑容，臉色一沉，說道：“這回能不能救得成，還真看有沒有有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