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 同生共死
只見賈什波尼爾滿面鮮血、滿身血污、衣衫襤褸,似乎受過嚴厲的酷刑,但一雙眼睛,仍透出一股大義凜然、絕不服輸的目光。
賈什波尼爾見到段小三等人,只是略微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反而轉向阿羅那順怒罵。
阿羅那順毫不理會,對段小三笑道:“好吧,現在就讓你瞧一瞧什麼叫做沙場點兵。”
阿羅那順手一伸,邊上一名金甲軍隨即遞上一把弓箭。這把弓,弓身上鑲滿了寶石和黃金,如果不看弓的本身,光鑲刻的這些珍寶,就是價值不菲。可滿弓的珍寶,似乎掩蓋不住這把弓內在的神威和冷酷無情。在黝黑的弓背上,明顯有磨損的痕跡,顯出這把弓,要不就是歷史悠久,要不就是使用頻繁。弓使用頻繁,那也就意味着弓的主人射術精良。
金甲軍隨即將賈什波尼爾等人解綁。
除了賈什波尼爾外,其它等人面如土色。他們似乎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也清楚迎接他們的是什麼。
“不用怕,黃泉路上自有神明護佑,生死由命,心靜氣平便是。”賈什波尼爾神色自若。他的話似乎起了一些作用。跟他一起的人,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相互對視,忽然就拔足狂奔。他們逃跑的方向,是那漆黑的深林。而進入漆黑的深林之前,就必須經過那一段長長的通道。
段小三終於明白,爲何阿羅那順稱這個遊戲爲沙場點兵。通道的盡頭,是深林沒錯,如果能逃進深林,也意味着生存,這也沒錯,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能順利通過這長長的通道。而這長長的通道,不僅要隨時應對兩邊金甲軍的襲擊,更要命還有阿羅那順手裡的那把弓。
果然,事實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樣。
幾個人沒了命似的奔跑,邊上的金甲軍大聲鼓譟,阿羅那順不慌不忙,將一支箭緩緩搭在弓弦上,呼氣,拉弓,瞄準,吸氣,再瞄準。只聽得一聲“嗡”響,箭支帶着凌厲的響聲,飛向跑在最前面的看上去動作最敏捷最利落的高瘦之人。
高瘦之人雙手拼命擺動,拼命呼吸,拼命邁開雙腿,向前奔跑。他跑在第一個,漆黑的深林就在眼前,生存的機會就在眼前。他身手靈活,腿長腳長,動作快如脫兔。就在他快要越過粗線之時,忽然聽到腦後響起一陣破空之聲。阿羅那順的那支箭,如同烤串上的竹籤,一下插進了他後心,從前胸透了出來。但他奔跑的姿勢依舊,雙手依然用力地擺動,雙腳依然敏捷地跳躍。只不過這樣的情形沒能持續多久,他便如喝醉酒一般,雙手捂住的前胸,腳步開始踉蹌,再往前走了兩步,然後一頭扎進土裡,雙膝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再也沒能爬起來。
段小三眼看着在生命通道中的衆人,如同一根根移動的木頭,被阿羅那順手中的弓箭一一射中,然後又一根根倒下。沒有一人能逃過阿羅那順的弓箭。
阿羅那順的射術果然是精準無比。無比精準。
眨眼間,就只剩下最後一人。賈什波尼爾還站在細線邊上,未曾跟隨衆人一起跑。看着衆人悲慘死去,他的臉上始終保持着一種平靜,一種明知必死前的平靜。
阿羅那順的臉上,亮晶晶的一片。有汗珠在火光照射之下的那種光彩,也有雙眼透出的那種奕奕神采。他看到賈什波尼爾並未跟其他一樣逃跑,不由得有些奇怪,問道:“你怎麼不逃?”
賈什波尼爾迴轉過頭,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液,“要殺便殺,老子不陪你玩。”他說完,擡頭,閉眼,引頸就戮。
“好吧。”阿羅那順一愕,似乎沒想到賈什波尼爾有如此骨氣,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絲笑意在他眼角浮現,“果然是真漢子,我一向敬重的是真漢子,不如這樣吧,只要你下手殺了他們其中一人,我便可以饒你一命。”他指了指邊上的段小三等人。
這更狠,讓別人窩裡鬥。在生死關頭,任何人都可能做出殺親滅友的行徑。況且,賈什波尼爾還救過段小三等人的性命。此時,如果賈什波尼爾就算要段小三的性命,段小三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賈老大,如果你能活得出去,那就來殺我吧。”還沒等段小三出聲,身邊的蔣師仁已是大喊。在丹達鎮,蔣師仁受賈什波尼爾的恩惠最大,是以他見到賈什波尼爾受苦,他最爲難過。
賈什波尼爾睜開眼,緩緩看了一眼蔣師仁,又從段小三等人身上掃過,最後還是停留在蔣師仁身上。
蔣師仁微笑着,點了點頭。
賈什波尼爾面無喜色,依然如水池一般平靜,轉向阿羅那順,說道:“殺一人,換我一命?”
“當然可以。”阿羅那順毫不猶豫地答道。
“好。”賈什波尼爾大喝一聲,“拿刀來。”
隨即有一名金甲軍將他的長刀遞上。
賈什波尼爾接過長刀,來到蔣師仁跟前,將刀架在蔣師仁的脖子上,雙眼緊緊注視着蔣師仁。
“來吧。”蔣師仁堅定地點了點頭。
賈什波尼爾深吸了一口氣,舉起長刀,用盡全力砍去。長刀半空中忽地一轉一折,脫手而去,目標直指阿羅那順。
幾乎與此同時,只聽“嗡”一聲悶響,兩支利箭從弓弦上激射而出。
又是“當”一聲輕響,一支利箭與長刀在半空中相撞。長刀失去方向,一頭扎到地上,刀柄兀自劇烈晃動。
另一支利箭則緊貼着長刀刀身,一箭穿透了賈什波尼爾的身體,直至羽尾。
鮮血沿着箭桿,如同噴泉一般,噴濺在地。
賈什波尼爾不吭一聲,直挺挺倒地。
段小三忍不住心裡哀嘆一聲。這支利箭正中賈什波尼爾的心口,必死無疑。
蔣師仁聽見箭響,睜開眼睛,發現賈什波尼爾胸口插着箭支,不用想也明白,也知道是阿羅那順所爲,大吼一聲,要向阿羅那順撲過去,找他拼命。
可蔣師仁身本殘疾,一隻腳往前蹦了兩步,就被一名金甲軍用長刀一絆,絆倒在地。
王玄策走了過去,扶起蔣師仁,說道:“既然逃要死,不逃亦死,不如我們死得壯烈一些。”
“與兄弟們一起死,便是死得壯烈。好,好,好……”蔣師仁大笑,順從搭在王玄策肩膀上。
“好,生得光榮,死得壯烈。”李真珍也跟着大喊,拉着拉妮,與王玄策走到一起。
段小三與室利攙扶在一起,對視了一眼,笑了笑,說道:“看來,生得光不光榮我是永遠弄不清楚了,但能跟你死在一起,也算是死得壯烈。”他是孤兒,是蔣師仁從戰亂的廢墟里救了出來,所以,他並不知道身世如何。
室利嫣然一笑,依偎在段小三的身邊,說道:“用你們大唐的俗語,執子之手,與子共死,是千年修行的福分,從今往後,我與你便不再分開。”
段小三等人站成一排,相互攙扶,背轉阿羅那順,一起朝生死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