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再安全的住所
一身白衣的加路達跪坐一團蒲座上,面色平靜,嘴裡不停唸誦着經文。
他年紀雖不大,但心早已入佛教,一心追隨釋迦牟尼,立誓到達佛海的最遠端。
如果沒有發生意外,他或許就真的可以一生沉浸在禪佛之中。然而兄弟姐妹慘死,他身不由已,成爲彼時天竺國政治權力的漩渦。他一心想置身事外,但又不可能完全放下世事的煩擾。
苦悶、憂鬱、煩惱,一起涌上心頭。加路達擡高了誦經的聲音,試圖將腦海裡的煩惱驅逐出去。可是,心中的煩惱,一旦生根,便如同瘋狂的野草一般生長。
他長嘆了一口氣,勉強睜開了眼睛。一雙清澈透底的眼睛裡,像是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
如果室利是男的,那或許就沒自己什麼事了。加路達心中正想着,他身後的門簾被輕輕地揭起。
提米爾汗走了進來,向加路達雙手合掌,鞠了一躬,輕聲說道:“室利到城堡去找阿克謝了。”
加路達心中一顫,但臉色卻依然平靜,點了點頭。
提米爾汗繼續說道:“如果情況順利,那麼他們現在應該已經來了。”可現在,大門口還如同湖水一般平靜,只有遠處時不時響起一兩聲公雞打鳴的聲音。
其實,加路達早已和室利談過阿克謝的事情,讓她在合適的時機合適的場所與阿克謝相見,但沒想到室利還是沒能沉住氣,偷偷溜進城堡。他已經算到這樣的結局。可一想到室利,他的心還是不由得揪緊了一些。她畢竟是他的親姐姐。
提米爾汗問道:“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如果室利沒有回來,那就意味着這裡不再安全。室利不是最重要的目標,他纔是他們最大的威脅。
加路達當然明白這一點。他不想他們爲了自己,一個又一個死去。但他又不甘心,爲他死去的人,爲整個家族死去的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必須逃離。只有保全生命,纔有可能將罪魁禍首繩之於法,纔可能將一切禍源連根剷除。
加路達輕輕嘆了一口氣。
提米爾汗隨即明白了加路達的意思,雙手合掌,正準備退去。
此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提米爾汗微微一愣。他的聽力遠比加路達要敏銳得多。
緊接着,他的眉頭緊蹙。他不光聽到了馬蹄聲,還聽到了房頂上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他們來了。”提米爾汗雙目精光暴射,一個飛身,轉瞬到了加路達身邊,護住了加路達。
“他們來了?”加路達還以爲提米爾汗說的是阿克謝,心中一喜。
提米爾汗苦笑了一聲,說道:“如果是我們期望的他們,一定不會從屋頂進來。”他話音未落,幾支黑漆漆的弩箭從窗戶的破口處,如同黑白無常的長舌一般,疾速捲了進來。
提米爾汗一腳踢起地上的地毯,用手捏着一角,快速轉動了幾圈。那塊既破又舊的地毯頓時蓄滿了力道,全面張開,如同一塊比肩人高的鐵板,擋在倆人身前。
饒是鋒利無比的弩箭,箭頭沒入地毯半分,便動不了半分,插在地毯上。
只聽“轟、轟”幾聲破響,屋頂頓時破了幾個大洞。幾個黑影伴着木頭碎片,從破洞處從天而降。
提米爾汗不及黑影靠近,一隻依然拎着地毯,另一隻手作掌,一掌拍向地毯。
本來如同鐵塊一般的地毯,在提米爾汗的掌力之下,頓時碎成萬千碎片。碎片團着剛纔插在地毯上的弩箭,一股腦地射向黑影。
幾個黑影顯然預料不及,或中弩箭、或被碎布擊中,頓時發出一陣陣慘呼之聲。
提米爾汗護在加路達身前,低呼一聲,“我們走。”
話音未落,只聽“轟”一聲,大門如同被鐵石砸中一般,轟得粉碎,木屑四濺。
一根長達兩三米的長槍,從大門疾速射了進來,穿透了布簾,一直飛到提米爾汗眼前。
提米爾汗不敢大意,上半身一扭,雙手一張,手中赫然出現了一把彎如半月、黑如燒炭的月牙刀。
鋒利的月牙刀橫在身前,不偏不倚地將長槍從中劈開,一分爲二。
一個身高馬大的身影,從門口緩緩走了出來。身穿一襲黑袍,頭帽上正中,鑲有一個火紅太陽的標誌物。他不是比馬又是誰呢?
在比馬的身後,跟隨着一羣同樣是黑衣裝束的蘇利耶之衛。
不僅是比馬身後有蘇利耶之衛,就連院子上方的屋頂上,也站滿了蘇利耶之衛。
比馬大踏步走到院子中間,對着布簾前的加路達,先是雙手合掌,鞠了一躬,然後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確認眼前的人,是不是他一直在苦苦尋找的人。
加路達環視了一圈,淡然地看着這滿院子的敵人。從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他是恐懼,還是假裝平靜。
“你們來了?”加路達緩緩地說道。
“是,我們來了。” 比馬面無表情,但他心裡卻如同十級颱風下的大海,大浪滔天。眼前這個人,是關係到整個政局的人。只要他死了,曲女城混亂的局面將會得到徹底扭轉。同時,他又對這樣的局面感覺有些酸楚。他現在的榮耀,都是眼前這個年青人的家族給的,他們有恩於他。所以,他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或者是發自內心不想看到這樣局面的發生。可不願歸不願,作爲一個軍人,他又必須要服從上級。軍事永遠是爲政治服務的。他更明白這一點。
更重要的是,他也有家人。
“室利呢?”
“她走了。”
“哦,”加路達似乎有些意外。他再次環視了一圈院子所有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笑意。
“他們去了曲女城。”比馬頓了頓,說道:“我派了一隊人馬去照顧他們。”
“他們?”加路達似乎對室利去了曲女城絲毫不意外,反而對“他們”感興趣。
“對,他們。還有一個大唐人。”比馬說道。
“段小三?”
比馬對段小三的概念僅限於打過幾次照面,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不知道又能如何,只要眼前這個人,能夠從這個世上消失,就算再多幾個大唐人,又有何妨?
“你們應該很快就可以見面了。”
“哦。”加路達面色恢復了平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看上去,加路達相當的篤定。至少從他臉上,看不出有一絲絲慌亂。
比馬有些意外。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小年紀的年青人,居然會有如此的定力。這次行動,他動用了在斯德歌爾城全部的力量,顯示他對行動的重視程度。
是他暗裡有後手?還是他真的對生死置之度外?他又仔細瞧了瞧四周。院子是普普通通的院子,房子是普普通通的房子。只不過貼近院子四周的牆頭,似乎多了一層擋水的屋檐。而斯德歌爾城常年少雨,不應該出現這樣的建築風格。但這樣的疑問只是浮現了一下,隨即又被壓了下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佔據絕大的主動權。滿院的蘇利耶之衛。而對方,只有兩個人,就算提米爾汗三頭六臂,又怎麼能擋得住大批的蘇利耶之衛攻擊?
勝券在握。
“那麼,你的問題問完了,是不是應該上路了?”比馬說道。他微微擡起右手,掌心向下,五指伸直。只要他將手指往外一撥,他身後的蘇利耶之衛,就會如狼似虎一般衝殺上去,而眼前這個年青人,必將會撕得粉身碎骨。
決定性的一刻來了。不知怎的,他擡起的右手手掌,有些微微顫動。
“不忙。”在加路達身後的提米爾汗忽然低喝了一聲。
不知什麼時候,提米爾汗手中多了一根細細的黑線。黑線另一端連接在布簾的一側。
他輕輕地拉了一下黑線。
剎那間,從院子四周的屋檐之下,伸出一排排的黑洞洞的管子,對準了院子裡的蘇利耶之衛。
“不好。”比馬低呼一聲。在他一下放大的瞳孔裡,清晰地看到就在那排看似不相關的屋檐下,伸出的不計其數的細管,忽然射出成千上萬支利箭。
那是要人命的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