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看到木梳又落下發絲,於是悄悄地藏於手中;然而慄良娣卻面無表情地說:“你不必藏了,其實我早已經發現。”
“良娣。”丁香跪着俯身說道:“奴婢知罪,還請良娣降罪。”
慄良娣別過臉睇着她,淡笑地說:“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要不是你,恐怕我的情況更加糟糕。”
丁香戰戰兢兢地說:“奴婢一定會想辦法控制,免得良娣擔心。”
“不必了,要掉的始終要掉,只要還能長出新的健康的頭髮,又何必執着舊的毫無光澤的髮絲?”慄良娣自嘲地笑了笑,說道:“這一點,殿下就看得透徹。”
丁香安撫地說:“殿下每日都託晏公公送來不同的賞賜,其實殿下心裡還是很疼愛良娣的。”
“丁香,不知道你聽過一句話沒有。”良娣站起來,踱步說道:“叫做‘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說的就是我們深宮裡的女人。”
丁香抿了抿嘴,憂慮地說:“奴婢不懂,也不需要懂,就好像以前的良娣,也不需要這些,因爲良娣是良娣,不是舊人;也許現在是有些困難,可是良娣又豈會認輸?在丁香心目中沒有新人舊人之分,因爲只有放棄自己的人才是舊人。”
慄良娣斜睨丁香,思慮地冷笑:“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番話來。”
“句句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丁香鎮定地說。
“以前我重罰你,本以爲你會記恨在心,今日才知道原來你只是不吭聲,要真是開了口,句句都是警鐘之音,敲醒了我。”慄良娣輕笑地說:“不過你錯了,我慄良娣豈會認輸?這種日子是養精蓄銳的好時機,只要有一個機會,我會讓那個賤人翻不了身。”
丁香退出寢宮打算返回自己的廂房,迴廊中,她遇到迎面而來的月瑩;月瑩的眸子盯着丁香,儼然她是有話要說,兩人走到比較安靜的廊亭中。
“我後面才聽說,當時你在宮女苑就與唐姬相識,還有那個叫王姝的宮女也是你所認識的。”月瑩小心地問:“既然你認識她們,爲何不早點說?”
“這有什麼好說的。”丁香面不改色地說道:“宮裡的宮女多半都會因爲某種原因而相識,如若真要說起來,那豈不是說不完?”
“唐姬和王姝不同。”月瑩切齒地說道。
“有什麼不同?”丁香瞪視月瑩,怒問:“是她們會吃人,還是我會吃了她們?”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月瑩冷厲地啐道:“如若你真的爲了良娣好,就應該把她們的計劃早就全盤托出。”
“月瑩。”丁香緩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不要把你的假想敵想得太不堪,王姝根本就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的女人,她毫無心機,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飛上枝頭變鳳凰。”
“那唐姬呢?”
“她是她,王姝是王姝,也許我不夠了解唐姬,但是王姝,我能肯定的告訴你,她根本就不會與慄良娣作對。”丁香郁悶地說:“如果你打算對付王姝,我不能保證會不會阻止,但是我不能讓你們傷害她。”
“哼,要不是她,殿下會再次寵幸唐姬?”月瑩白了一眼丁香,不以爲然地啐道:“我看是你把王姝看得太簡單
了。”
“月瑩,你覺得將宮裡所有人當作自己的敵人有意思嗎?”丁香痛心地低喃:“當初爲何我寧願重罰貶去宮女苑,就因爲我不想捲入宮中的是非,我深知帶我進宮的蘭落姐姐就是一個悲慘的下場,我不想成爲她們爭鬥的犧牲品,所以讓我安安分分地熬到可以出宮的時候,我一定遠離這個嗜血的戰場。”
“在你熬下去的日子裡,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安安全全的生存下去。”月瑩冷笑一聲,說道:“蘭落宮女的下場難道還不夠深切?我們的主子就是我們生存的資本,主子好了,我們自然好,但是主子被人扳倒,你以爲唐姬和王姝還會顧念當初的相識之情?你別天真了,在宮裡不會有人仁慈,對他人的心軟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丁香,你在宮裡也有些時日了,難道這一點都看不明白?”
“你已然中毒太深,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的。”丁香無力地爭辯。
“是誰中毒,現在還不清楚。”月瑩凌厲地提醒:“但是我警告你,出賣慄良娣,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你最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試探。”
“多謝你的警告。”丁香別過臉,不想再看她。
柳意提着食盒與丁香往棲臺宮走,他們爲了掩人耳目,特意走的捷徑小路;棲臺宮位於皇宮最北邊,地處偏僻幽靜,極少有人來往,這地方是冷宮,想必也不會有人願意來這種地方。
丁香站在宮外,仰起頭看到牌匾上刻着“棲臺宮”三個字,字跡被風雨侵透,變得很不明顯,可見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維修,算起來,她也有一年沒來這裡探望,不由得有些愧疚起來。
柳意將食盒遞給丁香,緊張地說:“小意子守在宮外,丁香姐你去看看吧。”
“嗯,一有情況你馬上進來通傳。”
“我明白。”
丁香揣着複雜的心情跨入棲臺宮,宮中的庭院全都被枯木雜草佔據,迴廊中灰塵滿地,稍微有風吹過,揚起的塵埃令人感到不適;丁香捂着嘴,輕咳兩聲,加快腳步往後院走去。
座落後院的樓閣看起來比較整潔,丁香知道那就是她住的地方;她緊握着食盒,此時異常激動。
“丁香,進了宮你就是皇宮的人。”
“丁香,如果你想家了,不要害怕,因爲今後皇宮就是你的家。”
“丁香,從今以後,你就叫丁香……”
在臺階上,丁香止步不前,噙着淚突然轉過身;暖風吹不動丁香冷卻的心,她吸了吸鼻子,抹去自己的眼淚,調整之後再擡腳走上臺階。
很難想像,富麗堂皇的皇宮盡然有這樣破爛的地方,丁香推開門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她四周張望,沒發現有人;可是她看到牀榻上整整齊齊地疊着當初自己偷偷送給她的被褥,丁香坐在牀尾,撫摸柔軟的被褥,像是當初她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頰。
“咯吱——”房門被人打開,將丁香驚醒,她蹭地站起來,循聲望去,看到門口杵着的女子;但見她時,已過三十,面容憔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實則上是個美人胚子,因爲歲月毫不留情的摧殘,她如今變得特別蒼老,還是她教自己護髮,她原本有一頭令人羨慕的青絲,而如今被掩不住
的幾根白髮毀於一旦。
丁香走過去撲通跪下,抽噎地念道:“蘭落姐姐,丁香不好,現在纔來看你。”
名爲蘭落的老宮女一怔,放下手中的簸箕,趕緊扶起丁香,她擦了擦髒手,拉着丁香走到桌子邊,她殷勤地爲丁香倒茶,笑着搖頭,示意丁香不必自責。
丁香擦了眼淚,搶過去自己倒水,她說:“蘭落姐姐,你也坐,丁香來看你,又不是要你來伺候的。”
蘭落始終保持微笑,原來她是個啞女,根本說不出話;但是她喉嚨的部分有一道傷疤十分猙獰,可想而知,她本不是啞女,是後來人爲的讓她不能開口說話。丁香當然知道她不能說話這一點,她從蘭落的目光中就能感受到對方的開心,許是很久沒見外人,蘭落坐在墊子上顯得異常尷尬。
丁香十二歲進宮,由蘭落手把手地引導,可是第二年,蘭落就被人送到冷宮,至此再也不能開口說話,至於爲何,丁香當時還小,沒有查個明白,但是這件事情也是宮裡的禁忌,特別是皇后娘娘,下了禁令,如若有宮裡的人多事,便是死罪一條,直到今日也就漸漸淡忘,估計宮裡也沒幾個人還記得蘭落這個女子了。
“蘭落姐姐,隔了這麼久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氣消了沒有,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太辛苦了,要是可以,丁香也想搬進來。”丁香負氣地說。
蘭落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輕輕地搖頭,丁香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不知道,現在宮裡全都亂套了,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現在在太子宮,伺候慄良娣,蘭落姐姐,你還記得太子殿下嗎?”
蘭落思慮一會兒,繼而笑着點頭;於是丁香比劃地說:“現在殿下長得越發俊俏,真是個帝王之相。”
蘭落隱去笑意,變得心事重重;丁香看在眼裡,心疼地說:“還有好多人你可能都不知道,丁香認識一個叫王姝的宮女,她跟蘭落姐姐一樣心地善良,敢作敢當,可是現在丁香知道慄良娣要對付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一邊是對主子的忠誠一邊又是對朋友的擔心,月瑩警告我,說如果我泄漏慄良娣的事情,一定不會放過我。”
蘭落驚訝地拍了拍丁香的肩膀,彷彿是安慰她,希望她不要心急。
“蘭落姐姐,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是說還是不說?”丁香憂心地說:“最令人擔心的是,王姝在綺傾苑,唐姬這個女人深不可測,我知道她對王姝不是出於真心,可苦於沒有證據,我也不想多嘴,免得別人怪我挑撥離間。”
蘭落也有些心急,她左右張望,看到桌子上的水杯,於是用手指沾了點水,然後在桌子上寫了個字。
“忍?”丁香看到水寫的字跡,不過水很快就幹了,可是忍字被她記在心裡。
蘭落衝着丁香點頭微笑,她不能說話,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些了;丁香浮躁的心思逐漸平靜下來,她突然釋懷地笑了笑,對着蘭落說道:“姐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就像你當初說的那樣……”
“丁香,你記住,在宮中觀而不語,知而不曉,言而不論,懂得察言觀色卻不與他人論及宮中謠言,也不因知曉的事情而方寸大亂,做到裝聾作啞保全自己,不會有人怪你的,因爲宮裡的人都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