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不寧,蠢蠢欲動;風雪也停止了,彷彿不敢驚擾着皇宮裡的涌動暗潮。語花閣的王美人依然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己殿內品茶,不同的是,她會看天行事,夜幕降臨之後,她纔有所行動;待到夜幕之後,還有一人不能掉以輕心,而此人正是慄良娣,她一切準備就緒,借來的東風隨時隨地都能幫助她演一場好戲給殿下欣賞。
絮楓亭其實是一座極爲普通的涼亭,可能皇宮上下不下有幾百個這樣的亭子,然而今天晚上,它是焦點,使其變得格外的不同。
天灰濛濛,恐怕再晚一點真會下雪,寒風肆掠,吹得人心惶惶;突然間,真有人朝着絮楓亭靠近,只不過他穿着黑色氅衣,勾着身軀緩慢地前行;腳印在雪地裡,不難辨出這大腳應該是個男人的腳,所以氅衣下面包裹的人肯定是個男人。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絮楓亭,偶爾朝着雙手呼出一口熱氣暖暖身子,看樣子他是在等人了,等的人久久不肯出現;片刻之後,雨雪真的開始下起來,此時男人雙眼一亮,像是看到某個令他感興趣的東西,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園子裡出現另一個人;男人爲了表示誠意,冒着風雪走出絮楓亭,拉着對方的手,小心翼翼地牽着她往絮楓亭走去。
打量男人身邊人的身段,低了一個頭,明顯是個女子,再細心地往下看,這人似乎穿戴眼熟。
“殿下。”慄良娣冷冷一笑,扭頭說道:“我早就說過了,他們兩個今晚上相約而至,現在眼見爲實,您可相信臣妾的話了?”
“她是姝兒?”劉啓還是看不太清楚,他們躲在迴廊中的死角,隔着木窗子看到絮楓亭的動靜,要說不是慄良娣事先就知道,也不太認定絮楓亭裡面的人是王姝和周晨。
“這還不簡單,我們現在就抓個正着。”慄良娣迫不及待,領着不少宮女衝了出去;當然,劉啓也不是盲目的失望,他反而擔心時局有些不受控制。
“給我把這對狗男女押起來。”慄良娣惡氣騰騰地怒喝一聲,侍衛們拿着火把將小小的絮楓亭圍起來,可謂是滴水不漏;其中正前方的侍衛讓出一條道,劉啓和慄良娣走了進去,直接進入了絮楓亭的臺階上。
裡面的人傻了眼,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慄良娣不懷好意地對着其中一人喝道:“王姝啊王姝,真是沒有想到,殿下對你這麼好,你卻做出這等苟且之事。”
“良娣饒命啊。”另一個人慌慌張張地仰起頭,嚷道:“奴才,奴才什麼都不知道啊……”
劉啓和慄良娣看到哭嚷的男人居然是柳意小公公,頓時愕然吃驚;而被罵的女子也緩緩擡頭,焦慮地解釋:“奴婢丁香約見柳意是爲了一些瑣事,因爲奴婢與柳意情同手足,而今奴婢在語花閣當差,兩人見面機會也少,所以纔會約到絮楓亭聊聊天,不知怎會驚動了良娣和太子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這……”慄良娣一口氣沒喘上,急得她捂着自己胸口。
月瑩怒瞪丁香,氣急咬牙切齒;劉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扭頭對慄良娣質問:“慄妍,這就是你讓我看的好戲?”
“殿下,我……”慄良娣無言以對,難堪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殿下。”與此同時,又一高亢的嗓音出現:“好戲是好戲,只不過嘛,這場好戲是臣妾一手策劃的。”
衆人紛紛扭頭,將焦距轉移到來者身上;王美人一身華服穩步前進,氣定神閒地掃視大家,又跨入絮楓亭,對着慄良娣笑了笑:“良娣,好玩嗎?”
“王姝,你……你居然耍我。”慄良娣氣急敗壞,想撲上去可是被月瑩緊緊地拉住。
“唉,還是那麼衝動和自以爲是。”王姝淡定地說道:“慄良娣,你以爲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下,事實上,沒有人能被他人控制的。”
“姝兒,你怎麼會在這裡?”劉啓滿心疑慮。
王姝板
着臉,轉過身來對着劉啓說道:“殿下來看這場戲,不就是認爲姝兒在絮楓亭嗎?”
“我……我也是被人誤導。”劉啓尷尬地別過臉。
“若是心中沒有懷疑,堅信姝兒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慄良娣就算說得如何天花亂墜,也不可能說動殿下你的。”王姝深吸一口氣,忿然地道:“其實姝兒真不想這樣做,可是當姝兒知道殿下寧願相信別人的三言兩語,也不相信姝兒的情意,我的心真的好痛,這樣的痛就像是殿下在心口狠狠地插了一刀。”
“姝兒……”劉啓怔然地往前傾,抓住王姝的手,擔憂地解釋:“我,我知道我不應該跟着慄良娣胡鬧,姝兒,我知道更不應該懷疑你,你不要生氣,以後我……”
“殿下。”王姝打斷劉啓的話,她不願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讓太子下不了臺面,於是緩了緩語氣,說道:“這件事情我們稍後再議,可是這場鬧劇是不是應該結束了?”
“殿下,這是王姝從中搞鬼。”慄良娣仍然不知悔改,指着王姝的背脊,惡毒地詆譭:“她真的有偷偷幽會周晨,殿下,您不要給他矇在鼓裡啊。”
“慄妍。”劉啓煩悶地叱喝:“你夠了,到現在你還知錯不改,今天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明確地告訴你,以後你再敢胡鬧,我定不饒恕你。”
“殿下……”
“滾回昭陽殿。”劉啓對慄妍視而不見,背對着她毫不客氣地命令。
劉啓的憤怒令慄良娣震驚非常,懸掛在眼角的淚珠因爲顫抖而沿着雙頰流下來,月瑩自知不妙,攙扶着慄良娣夾着尾巴逃跑;一場鬧劇的確是該收場了,柳意和丁香的任務完成,他們也都跟隨其他侍衛一起退下。
“姝兒……”劉啓試探地問:“不如讓我送你返回語花閣?”
“不勞煩殿下了。”王姝頭也不回,拂袖離開了絮楓亭。
劉啓癡癡地注視王姝,她的氣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消了;晏南看着殿下怪可憐的,便上前勸慰:“殿下,這件事情王美人會想明白的。”
“你說我怎會鬼迷心竅地錯信慄良娣呢?”劉啓沉重地嘆息:“以前我實在是太縱容她了,到現在我才明白,真正糊塗的其實就是我。”
“殿下,這,這事兒也不能怪您啊。”晏南皺着眉頭勸道:“誰知道她們之間究竟再玩什麼把戲,一會兒是慄良娣說有好戲,現在又說王美人策劃的好戲,換做是奴才,奴才也會搞不清楚的。”
一陣涼風拂面,突然間吹醒了劉啓,他平靜下來,暗自忖度:難道是他們爲自己爭風吃醋,所以相互算計?究竟是姝兒陷害良娣,還是良娣害了姝兒?這是個極其頭痛的問題啊。
翌日請安時,王姝刻意先去昭陽殿,無論慄良娣願不願意相見,王姝還是照樣不顧左右地走進了昭陽殿。慄良娣氣色很憔悴,可見一夜無眠,其實王姝也無心睡眠,因爲這一趟,所以她失眠了,並且還想了很多。
“我知道你現在不願看到我。”王姝往前一步,平靜地說:“但是有些話,我希望當面跟你說個清楚。”
“我跟你沒什麼話可說。”慄良娣不屑地白了一眼她。
王姝勾脣一笑,謹慎問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爲何我會變成了丁香,而周晨卻是柳意?”
“你……”慄良娣憤恨地瞪視王姝,咬牙切齒地啐道:“成王敗寇,今日我是輸了一子棋,但是他日不見得你能笑到最後。”
“當然,我十分相信慄良娣有這個能力。”王姝故作閒散,緩緩地道:“可是我希望下一次,良娣不要以爲挑撥我和熙兒就能得到這個東風了。”
“王熙兒,她出賣我。”慄良娣嘴縫裡擠出這幾個字眼。
“嚐到被人出賣的滋味了,是不是很不好受?”王姝冷然地說:“其實熙兒根本就沒有出賣任何人,因爲自始自終我們兩姐妹都在
跟你演戲。我知道,慄良娣是何等的狡猾,所以要騙過慄良娣真正不容易;一開始,我們爭吵,假裝是反目,就這麼簡單,你慄良娣肯定是不會相信我們的,因此在這個時候我們故意出現破綻,並且是在對付你的意見上產生分歧。”
“你們用的連環計。”慄良娣冷瞪王姝。
王姝抿着嘴笑道:“可以這麼說,而我們又知道良娣人手衆多,一定會安排眼線調查我們究竟是不是真的與周晨周先生有過情史,事實上,周先生的確在長公主府上住過小日,這段時間很容易讓人遐想,特別是像你這樣居心不良的人,一定會在上面添油加醋,妄加猜測;那我們就將計就計,乾脆讓你的猜想變成現實,所以也就有了秘密幽會的前提。”
“哼哼。”慄良娣嗤笑一聲,沉聲說道:“等到我完全相信你們就是因爲周晨而產生分歧之後,所以你扮演那個不可一世,處處刁難妹妹的惡姐姐。”
“其實這裡面還有一件事情是我意料之外的。”王姝湊上前說道:“熙兒懷了身孕,這件事情我們之前根本沒有料到,而恰恰是這件事讓你等不及了,一定要儘快地剷除我們兩姐妹。”
“這麼說,雲鸞殿的寶如,你早已經懷疑她?”
“我知道雲鸞殿有你的人,苦於不知道是誰,所以演戲的時候也是當着所有宮女的面。”王姝認真地說道:“這個時候我們兩姐妹誰都不能相信,只能相信自己。”
慄良娣聽到王姝的陳述,反而消化了之前的怒氣,她撇了撇嘴,踱步說道:“看來,你果然與衆不同,有點意思。”
“其實昨天晚上,我可以把熙兒拉出來與你對峙,但是……”王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不希望弄得無法收拾,今日來我只想奉勸良娣一句話。”
慄良娣輕蔑地低啐:“你少自以爲是,我還沒有輸。”
“一定要爭個輸贏嗎?”王姝語重心長地說:“難道就不能和平共處?”
“和平共處?”慄良娣側目冷視王姝,惡聲地問:“王姝,我想你應該聽過,一山不能容二虎,這個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說了吧。”
“如此說來,是慄良娣僞造的文書約見周晨周先生和王美人。”太子妃後怕地說:“好在一開始就識破了她的詭計,否則真正是周先生和姝兒你赴約,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王姝拉着太子妃的手,笑着說:“我就知道她會想辦法害我和周晨,所以熙兒知道這件事之後,馬上通知了我,於是我就與熙兒來個將計就計。”
“只是昨天晚上奴婢沒有在場。”碧若爲太子妃和王美人煮茶,一邊說道:“這麼多年來,慄良娣在太子宮氣焰囂張,從未見她如喪家犬一般的失落,唉,真是百年難得一遇,卻沒機會見到。”
“你這個丫頭。”太子妃搖着頭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就算你看到那又如何?”
王姝微笑地說:“還是太子妃心胸開闊。”
“對了,熙兒怎麼樣了?”太子妃關心地問:“找個時候我去看看她。”
“熙兒現在身子有些不適,所以她要我跟太子妃說一聲,不能來請安了。”王姝說道。
“請安是小事,肯定不用了,懷了身孕難免會不舒服,她還是好好地休息。”
“多謝太子妃關心,我會照顧好熙兒的。”王姝含笑地說。
“那就好。”太子妃似是又想起了什麼事兒,於是提醒地說:“慄良娣這個人善妒,又蠻橫無理,這一次你如此打擊,想必她是懷恨在心的,雖然我不能多想,但是多少有點擔心,你和熙兒都要小心提防,免得被良娣害了。”
王姝安撫地說:“太子妃放心,此事逼出雲鸞殿的內鬼,而我,也大致上猜到語花閣的內鬼是誰了,揪出她們,我相信以後雲鸞殿才能真正太平。”
“姝兒真是聰慧,那我就放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