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端坐鏡奩前,可唐子衿的目光卻落在映入銅鏡裡面的另一張面孔;伊人淺妝,秋瞳翦水,安然清泠,怎生得落華臨世,美得不可方物;猝然,唐子衿閉上雙眸,側身轉了過去,身後宮女王姝呆愣地握着木梳,紅脣微啓,吐納芬芳,像是有話要問。
待到平靜下來,唐子衿這才緩緩地睜開眼,厚重的睫毛掃去一絲憂色;再轉動黑瞳時,瞥見身邊王姝驚疑之狀。
“剛纔有些不太舒服,所以想平靜平靜。”唐子衿沉聲說道。
王姝緊張地追問:“唐姬的喉嚨又不舒服了?”
唐子衿沒有辯解,反而扭頭又問:“聽說太子妃約你過去中安宮?”
王姝心一沉,冷靜地道:“因爲芙雪沒有按照之前奴婢所教的方式採集花瓣,所以泡的花茶有些問題,奴婢過去是重新再說一遍。”
“太子妃的嘴倒是讓你給養叼了。”唐子衿似笑非笑地說:“若是今後我也離不開你,該如何是好。”
王姝淡笑地說:“奴婢只是盡心伺候主子,承蒙唐姬不嫌棄,奴婢今生一直留在綺傾苑,自然也就不必離開唐姬了。”
唐子衿伸手拉着王姝,小心地說:“就算你答應,我也不能這麼自私啊。”
“難道唐姬不想奴婢留在您身邊?”王姝驚訝地反問。
“我倒是想,可是……”唐子衿若有所思地說:“你和其它宮女不同,你是我姐妹,是我姐姐,你的年華不應該被埋沒在深宮之中。”
“唐姬,奴婢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唐子衿抿嘴說道:“其實我早就想過,等有機會跟殿下說一聲,希望他能釋放你出宮。”
王姝確實想都不敢想,但唐子衿說得堅定:“以前就聽你說,你最大願望就是尋一個良人過一輩子,哪怕日子困難艱苦,你都無所畏懼,當時我就想,進了宮的你爲何會這樣天真,可現在我才知道真正天真的原來是自己,我以爲殿下就是自己的良人,沒曾想到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正如你所說,殿下不是凡人,他跟其他人不一樣,這樣的男子不屬於一個女人,不是我一個人的。”
王姝舒了一口氣,安撫道:“唐姬能這麼想,也是好的,至少認得清眼前的事實,端正了自己的心態也就不會那麼痛苦。”
唐子衿瞅着王姝,試探地問:“要真有這個機會,你會離開皇宮嗎?”
王姝不知道爲何唐子衿這麼問,好像她極其迫切地逼着自己離開皇宮;當然,在唐子衿心目中,也不知怎麼回事,總覺得留下王姝便是落下隱患,重要的是她害怕自己心軟,到時候無法出手對付,倒不如將其趕出宮,她既能安全又能遠離太子殿下。
王姝定了定神,抿嘴笑道:“奴婢從未想過還有出宮的那天,倒是聽到長公主說,奴婢的妹妹現在就在公主府,要真有這個機會,奴婢一定想和親人團聚,恐怕宮裡的富貴永遠都無法與親人團聚這樣的美好相提並論吧。”
唐子衿滿意地咧嘴笑了笑,她挪過去擁着王姝,鬆
了一口氣說道:“我要是還有親人我也會這麼想,可現在我唯一的親人就是殿下了,我不得不抓住殿下。”
王姝猶豫地抱着唐子衿,她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雜陳一樣很不是滋味。
王姝退出寢宮時看到念巧穩步跨入,兩人打了個照面,簡單地予以微笑以示問候;之後王姝離開了寢宮,她無心打聽任何不關自己的事情,既然唐姬不願與自己說明,她何須自尋煩惱,可心裡還是會隱隱作痛,爲她這樣一個不如念巧的宮女而感到失望。
“奴婢叩見唐姬。”念巧屈膝跪拜,唐子衿拂袖喝道:“起來吧。”
“謝唐姬。”念巧站定後,面色冷靜地說:“適才奴婢看到王姝從寢宮退出去。”
“聽說太子妃把她約到中安宮,我本打算從她口中探知一二,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本來就笨還是我想太多了,盡然毫無任何消息。”唐子衿冷厲地啐道。
念巧凝思片刻,沉着地說:“王姝究竟笨不笨,想必不用奴婢去證實。”
“這麼說,真是我想多了?”
“倒也不是。”念巧思慮說道:“至少從這一點可以看得出,如今的太子妃也變得小心謹慎,她不敢貿然答應與我們爲盟,所以也想着從王姝身上得知唐姬是有何目的。”
唐子衿踱步說道:“如此看來,你以爲太子妃這條路還有多少把握?”
“太子妃的小心也是我們要注意的地方。”念巧分析地說:“之後給點好處,想來太子妃應該不會再有顧慮。”
“你想到什麼好處?”唐子衿蹙眉問道。
念巧欠了欠身,眸光一掃精明,淺笑地道:“奴婢已按照唐姬的吩咐,將宴會的事情準備妥當,並且也委託晏公公把唐姬的意思轉告殿下,殿下事前應允過唐姬,所以邀約畫工周先生應該不是難事。”
“嗯,這麼說來,你是打算把宴會上的人再增加一個?”唐子衿意味深長地問。
“唐姬果然是慧眼,奴婢自當瞞不住。”
“太子妃作爲我的第二個客人,我自然不能怠慢,這件事情你好好地處理,千萬不能弄砸了。”唐子衿點頭笑道。
“諾。”念巧頷首應道:“奴婢一定不會讓唐姬失望的。”
念巧經過迴廊看到園子裡的王姝,爲她清雅脫俗之氣而止步,猶似初見,女子媚眼溫婉,有股與世無爭的淡然;要說不是身份的限制,恐怕她真不忍與這樣的女子爲敵。
轉身進入小徑,走了幾步引起王姝的察覺,於是後者回眸,瞥見來者念巧;靜默片刻後,王姝莞爾微笑,放下手中的花草,也朝着念巧的方向走過去。
“我,沒有打擾你吧?”念巧輕笑一聲,問道。
王姝一開始對這個瘦弱的女子有些好奇,但她知道,不能小覷宮裡任何一個人,雖然念巧消瘦,並且年齡比自己大了很多,可由於這樣一個特殊的身份,她身上必定有自己所沒有的優勢,以至於這樣的優勢奪走了自己在唐姬身邊的權利。
“沒有。”
王姝答得乾脆,她直視念巧的眸光,從她的眼神中覺出一絲得意之勢。
念巧咧開嘴,笑着說:“很早之前就聽說你有一種奇特的培育方式,能把將死的花草復活,現在看到綺傾苑的園子裡開出這麼些燦爛的花卉,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育花也是講究的心,只要用了心,花自然開得豔麗。”王姝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似乎對任何事情都特別認真。”念巧皮笑肉不笑地說:“可單單在自己身上卻從未認真過。”
王姝微蹙眉,不解地反問:“念巧宮女這句話,我不是很明白。”
“呵呵,我也是隨口一說。”念巧故意輕鬆地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我以爲你是我所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子,因爲你好像對權貴這些也都不太感興趣。”
“你也說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王姝面無表情地說。
“要說把你放在園子裡也是一道風景,不過風景再好卻無人欣賞,那還真是可惜了。”念巧有意無意地笑了笑:“但是今日我有幸能欣賞到,也算是一飽眼福;慢說那天晚上,殿下會不會也是跟念巧同樣的感觸?”
王姝一怔,冷掃念巧,慍怒地質問:“是你在唐姬身邊說了什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念巧冷笑一聲,說道:“唐姬會怎麼想,我一個宮女豈能左右?況且我要是你,就絕不會相信什麼姐妹之情,在皇宮,每個人求得的目的不相同,所以行的事也不一樣,身爲主子,不得不爲自己考慮,多了幾分戒備,時間久了,這疑心的毛病自然是少不了的。”
聽這話,王姝便知自己與唐姬之間怕是再也尋不回以前的單純,事實如此,由不得她一人掙扎,因爲這是皇宮,就因這裡是皇宮,一切的事情似乎都變得不同尋常,一切的根源都由於目的而存在。
“我本只想安安分分地在宮裡過完此生,無心與人爲敵,更加不願爭個什麼。”王姝轉個身,幽幽地說:“看來我如何說都不會有人相信了。”
“不,我信你。”念巧認真地說:“我相信你,只因我的目的不是殿下,所以旁觀者清。”
“你信我又有何用?”王姝漠然說道:“你的目的不是殿下,那是誰?是我還是唐姬?”
“主子的成敗在很大程度上與身邊的宮婢有直接關係。”念巧深沉地說:“我好不容易從少府走出來,也好不容易受到唐姬的信任,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請你不要把唐姬引入萬丈深淵。”王姝態度強硬地說道:“就算她再也不把我當作姐妹,可我依然還是她的姝兒姐姐。”
念巧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姝,兩人相視很久,似乎有一種磁場正融合兩人之間的敵意;可是當王姝想進一步的時候,念巧卻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看樣子她刻意避開王姝的直視,將她的請求拒之門外。
王姝注視念巧離開時的背影,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顯得十分擔憂,這個女人藏得太深,她身上或者她的目的絕不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