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國奉德二年。
夏季剛過,帝都鳳落城才稍稍染上一點涼意,就被熱鬧的鑼鼓聲驅趕得絲毫不剩。
直接通往皇城的朱雀大街上,一個年輕男子騎着高頭駿馬,昂首挺胸脊樑筆直,略顯黝黑的面龐莊重嚴肅;在他身後是一架十六擡肩輿,肩輿內坐着一名女子,因着重重紗帳遮掩,只能看清曼妙身形卻看不到容貌。
朱雀大街兩側站了許多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前一後的前年輕男女身上,充滿驚歎和豔羨。
“聽說浮餘國太子就快繼承王位了,真是年輕啊!”
“年紀輕輕就能當國君,還有中州第一美人之稱的太子妃,這是多少輩子才能修來的福氣?”
浮餘國太子簡池聽着周圍百姓議論,微微露出得意笑容。
浮餘國建國時間比風越國要短很多,僅有一百多年。這一百多年間,浮餘國依靠風越國的照顧逐漸發展強大,再趕上風越國前朝國政鬆散凋敝,如今的浮餘國已經是中州之內不亞於風越國的強國了。
去年風越國朝政發生巨大變動,新帝容蕭寂繼位,浮餘國國王一早就催促他來風越國與新帝溝通。不過簡池有自己的想法,他一直等着,等到容蕭寂繼位之後大力改革,使得風越國狀況蒸蒸日上,這才帶着太子妃蘇氏前來拜訪。
此次來訪他一早就派人告知容蕭寂,從浮餘國到風越國帝都一路大張旗鼓、十分高調,就是要讓兩國百姓們都看看他這即將繼位的浮餘國下任國君,以及他引以爲傲的漂亮妻子。
圍觀人羣中,身穿玄色侍衛服的夏班拼命按住一個勁兒跳起的林慕染,一臉糾結:“慕染,慕染你悠着點兒啊!一會兒孩子蹦掉了怎麼辦?”
林慕染纔不理他,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努力張望。
周圍百姓看她腹部微微隆起,旁邊還有帶着配刀的夏班保護,紛紛退避三尺。
“哎!看到了看到了!果然很漂亮啊!”一陣風吹過,僥倖透過紗帳看到蘇氏面容的林慕染大呼小叫,“不過也算不上天下第一吧?跟我姐比差遠了!”
夏班一張臉就快苦出膽汁:“小點聲……再怎麼說也是太子和太子妃啊……”
聽到喧嚷,簡池騎在馬山微微側頭,正與夏班視線相遇。
夏班臉色一青,嗖地抱着頭蹲下,躲進人羣裡……如今的他已是內宮侍衛長,平日裡常伴容蕭寂身側,容蕭寂接見浮餘國太子,他肯定要在一旁守衛。
這麼一鬧,等之後與浮餘國太子見面得多尷尬啊!
好在浮餘國太子並沒有在意,轉過頭後又繼續往皇宮行去。
這時候的容蕭寂還賴在龍榻上,光着身子裹緊棉被不肯起牀。日常服侍的侍女太監急得團團亂轉,就差哭出來給這個不着調的皇帝看。
“快快!風丞相來了!有救了!”
寢殿外捷報傳來,一衆宮女太監喜出望外,連忙讓出路給匆匆趕來的風南岸。
眼看距離接見鄰國太子只剩下不到一個時辰,風南岸已經顧不得什麼規矩禮節,闖進寢殿一把將風南岸身上棉被掀起。
宮女們發出一聲驚呼,紛紛紅了臉捂住眼睛,還有幾個膽大的悄悄從指縫裡偷看。
容蕭寂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條褻褲,打個哈欠揉揉眼睛,一臉小動物似的哀怨表情面對風南岸。
風南岸無奈扶額:“皇上還不起麼?浮餘國太子一行人等就快到宮門口了。”
“朕很困,還沒睡醒呢,晚些再說吧。”風南岸又打個哈欠,順手從風南岸手中奪回溫暖錦被,翻個身嘟嘟囔囔,“真討厭,好不容易夢到鳳隱一次,又被你吵醒了。你怎麼總是這麼會挑時間呢?討厭啊……”
風南岸嘆氣嘆不出,苦笑笑不出,已經漸漸習慣這個擅長耍賴和不靠譜的皇帝。
十次上朝,得有八次是他來掀被子把容蕭寂揪起來的,那些抱怨理由也早聽得耳朵生繭。
“呀呀呀呀呀剛夢到鳳隱!怎麼這樣?”
“鳳隱……鳳隱……咦?鳳隱呢?又被討厭的傢伙弄沒了?”
“不想起,閉上眼才能看到鳳隱啊……”
“唔……你走開行不行?別指望我把你當成鳳隱抱住。”
諸如此類……
早就習以爲常。
風南岸不動聲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在容蕭寂眼前飛快晃動而過。
“鳳隱來信了。”
“啊,睡夠了。”容蕭寂登時來了精神,嗖地從榻上跳起,叉着腰理直氣壯伸出手,“給我給我給我給我!”
風南岸嘆口氣,把心收回懷中:“接待完浮餘國太子夫婦後再說。”
容蕭寂撇嘴,不情不願跳到地上,懶懶平伸手臂讓宮女伺候更衣,嘴裡還喋喋不休一陣抱怨。
“小侄子也真過分,帶着我的鳳隱不辭而別不說,連信也沒幾封。嘖嘖,一定是鳳隱天天給我寫信,但是都被小侄子偷偷藏起來了,他這是嫉妒,毫不掩飾的嫉妒!”
“臣實在嫉妒皇上的想象力。”
“不必謙虛,你也可以想想嘛!”
風南岸識時務地閉上嘴,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白鳳隱瀟灑離開,與容定塵雙雙歸隱,有些人卻做不到如她那樣了無牽掛……沉澱在他心底的那份動情,或許並不亞於容定塵或者容蕭寂,只是他從來不願明訴。比起容蕭寂玩笑一般的直白,他寧願把那份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愛慕深藏,待到獨自一人孤孤單單時纔拿出來回味。
喜歡白鳳隱這件事,這輩子是戒不掉了。
好不容易連哄帶威脅把容蕭寂弄到紫宸殿,看着並未覺察到異樣的浮餘國太子,風南岸暗暗鬆口氣。
一番有模有樣寒暄後,簡池獻上來自浮餘國的特產百餘種,其中最值錢的東海鮫珠由太子妃蘇氏親手奉到容蕭寂面前。
容蕭寂只輕描淡寫看了一眼蘇氏,而後接過鮫珠低頭把玩,完全沒有對蘇氏美貌加以稱讚的意思。
簡池微微不悅,咳了一聲道:“蘇姬怎麼這麼沒規矩?送上禮物後不該給陛下施禮纔對嗎?”
蘇氏連忙後退半步,恭恭敬敬行了個屈膝禮,柔若春風般的婉轉嗓音嬌滴滴道上一句“陛下萬安”。
容蕭寂仍是頭也不擡,隨便一揮手。
“嗯嗯,不必客氣。”
不管簡池怎麼暗示,容蕭寂就是對太子妃蘇氏不屑一顧……在他心裡,大概沒有誰比得上某個不知在何處逍遙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