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蕭寂失蹤的消息傳來後,白鳳隱一度以爲他已經遭遇不測,畢竟左靖樓是個從不留後患的人。如今活生生的容蕭寂就站在她面前,那份喜悅可想而知。
雖說容蕭寂還保持着樂觀爽朗的性子,不過作爲一個皇帝,他的模樣不得不說十分落魄……人瘦了,黑了,臉上好幾道被樹枝雜草割破的小傷口;他的左腳腳踝扭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可笑又讓人心疼;更可怕的是他的飢餓,當白鳳隱看着他狼吞虎嚥吃下六碗飯時,心疼得胸口直髮堵。
三個月,在帝都悄然發生鉅變的這三個月裡,容蕭寂都在不停奔逃。
他功夫差,不會打架,一路跌跌撞撞從皇宮密道出逃,又被左靖樓派出的殺手不停追蹤,全憑機智和無人能及的三寸巧舌才倖免於難,一直堅持到現在。
這三個月裡,他沒吃過一頓飽飯,沒睡過一個好覺,這對自打出生起就是錦衣玉食、僕從環繞的容蕭寂來說不亞於地獄。
但是他挺了過來。
“有些很重要的話還沒能對你說,我怎麼能提前死掉呢?”面對心疼得笑都笑不出來的白鳳隱,容蕭寂給她的仍是玩世不恭的笑容,以及那雙再明亮乾淨不過的眼眸。
容蕭寂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口無數,白鳳隱本想讓他吃飽飯再好好睡上一覺,然而他執意要先把話說完。
這一說,就是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原來在左靖樓利用僧人篡改整個帝都百姓記憶之前,容蕭寂就已經覺察到危險。當他敏銳發覺宮中有人暗暗監視他時,他便讓身邊最忠誠的守衛們做好迎敵準備,直至敵人在某天深夜突然出現。
左靖樓掌握的一批殺手都是江湖中殺人不眨眼的窮兇極惡之徒,那些幾乎沒怎麼經歷過廝殺的守衛們根本無力抵擋,轉眼間就被殺個片甲不留。容蕭寂見情勢不妙,立刻從密道逃至城外,這才免遭毒手。
之後容蕭寂輾轉多地,不停試着聯繫白鳳隱等人,始終沒能成功。這次還是在他趕來求助九幽的路上碰巧看到白鳳隱騎馬飛馳而過,這才匆匆追來的。
除此之外,容蕭寂還帶來許多白鳳隱等人不知道的,更加詳細的消息。
“傅溫娘我沒見過,不過按照你的說法,她應該和容定川一樣,都是已經死了的人。”提及目前作爲一國之君坐在皇位上的容定川,容蕭寂終於有了幾分正色,“宮變當晚,我聽到左靖樓在殿外說話,大概意思是要找一個和容定川身材差不多的人,以便僞裝起來不容易露出馬腳。”
白鳳隱倒吸口涼氣。
容定川的死不需要絲毫質疑,而據卓然的調查,如今每天上朝打理朝政的人就是容定川,無論從樣貌還是聲音又或是行事風格、記憶來看,都不可能是其他人僞裝的。
本該早就病死且枯骨尚在,而今卻又一次出現的傅溫娘,與容定川的情況簡直如出一轍。
“我不相信左靖樓能讓人起死回生,蕭季聽到的話就是最好證明。至於爲什麼假扮的傅溫娘和容定川沒有被識破,甚至還有旁人不可能知曉的記憶,大概要‘歸功’於左靖樓千奇百怪的禁術了。”白鳳隱揉了揉隱隱發痛的額角,輕嘆一聲,“不過這樣一來,倒是讓我有了新的想法。”
裴少卿稍作沉吟,剛想開口,卻被容蕭寂搶了先:“吶,鳳隱,你是想拆穿假的傅溫娘?”
白鳳隱點頭:“對,我打算想辦法拆穿她的真面目。只要能證明現在的傅溫娘不是真正的傅溫娘,定塵應該就會有所覺悟,這是比任何說辭都要有力的鐵證。”
“這……不太好證明吧?”裴少卿轉頭看向舟不渡,期盼他能給出個明確答案。
舟不渡冷冷一瞥:“你當我是未卜先知的神棍麼?”
“這都怎麼了?一個個都朝我發脾氣……”裴少卿苦笑,目光仿若不經意掠過蒹葭,雖然沒有絲毫停留,卻還是讓某些敏感的人覺察到什麼。
這樣混亂的關係與見面,如果不是事關白鳳隱和容定塵,將會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白鳳隱微微失神,忽然覺得自己掀起這一番風浪後還要這麼多人陪着她煎熬,實在是有些自私……如蒹葭,她是最厭惡紛爭煩擾的一個,避世多年只爲求個清靜,卻還是被她這不合格的姐妹再度拉入滾滾紅塵,歷經重重風雨。
在場哪一個人,不是被她牽連的呢?
“牽連也好,麻煩也好,這種事都是應該的。”溫和言辭忽然在耳邊響起,溫柔平和,精準地貫穿她的煩惱。
容蕭寂就是這樣的人。
隨時隨地,無時無刻,他都能做到像針一樣刺進人心最深處,彷彿沒有他看不穿的心事。
“別人怎麼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不是早就說過嘛?只要是鳳隱你的事情,我都會無條件全力以赴幫忙,不計任何代價。誰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呢?”容蕭寂的笑容就像月夜裡悄然綻放的曇花,明亮皎潔美不勝收。
只是他那些模棱兩可又微妙的話,總讓白鳳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爲了避免尷尬持續下去,白鳳隱趕緊岔開話題:“蒹葭,我記得江湖上好像有個傳聞,說是兇山上有一面天機鏡,能夠讓任何妖魔鬼怪現出原形。這傳聞是確有其事,還是誰編造出來哄小孩子玩兒的?”
蒹葭道:“聽起來似天方夜譚。但這種傳言既然能流傳多年,又說得有鼻子有眼,想來不會是空穴來風,應當有一定玄機在其中。”
舟不渡補充道:“兇山最是超凡莫測,說那裡有什麼我都相信。”
裴少卿等人也贊同點頭。
天機鏡是什麼,他們不清楚,可是江湖中人誰不知道兇山十榜?兇山那些不出山卻能知曉天下風雷涌動的怪老頭們,是最能夠說服人們相信兇山與天道相連的證明。
“既然都相信,那我想你們應該不會反對我要做的事了。”
白鳳隱淡淡一笑,眸中掠過一抹決然鋒芒。
“我要帶傅溫娘去兇山一趟。她是人是鬼,是真是假,天機鏡前一照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