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階梯教室裡座無虛席,就連過道里也站着許多同學,有時候情緒是很奇妙的,一幕場景而已,不經意間就能勾起那些過往回憶。
他23歲的時候,課堂上有意疏離她,她太遲鈍,後來每每回憶,若是仔細觀察,必定會發現很少皺眉的他,偶爾會在她漠然看書時,緊着眉頭,就連低頭微笑,笑容裡也夾雜着自嘲之色。
他31歲的時候,在西雅圖庭院中,將一朵花別在了她的鬢旁,呢喃聲裡夾雜着悵然:“阿笙,我已不再年輕。”他相信宿命,更篤定這一生都無法再放開她的手。
他32歲的時候,t大階梯教室,男子成熟雅緻,站在臺上有着說不出的雋秀挺拔,磨掉所有的棱棱角角,語氣裡有着熟悉的溫暖。
這一路,竟這麼風裡雨裡走了過來,阿笙靠着門口,卻覺得聽他講課,叫他一聲“陸老師”已是前生過往。
風雨裡,階梯教室外面,有男子從教學樓走出來,撐傘看着站在門口的女子,觸電般的靜立多時,就那麼看了她一會兒,女子敏感,似是察覺有人在看她,回頭望去,時間彷彿停止了。
阿笙眸子是平靜無波的,男子苦笑了一下,或許她已經忘了他是誰。
同樣是大學校園,只不過曾經是法學院。男子那時還是少年模樣,喝醉了,守在阿笙教室外面,伸手攔住她:“顧笙,我是真的喜歡你。”
那時年輕,爲愛可以不成熟,可以衝動和莽撞,但長大了,開始學習思量,爲自己的行爲和言語反思,說話不再那麼“趕盡殺絕”,爲別人,也爲自己留一條後路。這世上人人都想當強者,但沒有人是真正的強者。要明白這個道理,徹底頓悟,必須披荊斬棘,歷經滄桑,要不然也只是虛懂。
雨天,果真是傷感,當年不過少年少女模樣,如今都快奔三了。
“顧笙……”男子聲音很低,近似呢喃,但卻若有似無的飄進了阿笙的耳畔。
阿笙撐傘離開階梯教室,離開兩秒,臺上講課男子不經意的看向階梯教室門口,那裡空無一人。
他竟出現了幻聽,剛纔似乎有人在叫“顧笙”……淳淳善誘好幾日,她都不曾過來,今天又怎會來呢?
雨幕中,阿笙慢慢走到男子面前,眼眸被雨水浸潤,光華灼灼。
“好久不見。”阿笙聲音平和。
陳鈞不敢置信的看着阿笙,驚喜道:“你還認得我?”
“不會忘。”阿笙揚了嘴角,緩緩念道:“陳鈞。”
短短兩個字,卻一下子點亮了陳鈞潛伏已久的熱情,原本暗淡的眼睛也在瞬間亮了起來,喜悅過後,眼眶卻有些溼了,他說:“謝謝。”
這聲謝謝有些突然,也有些莫名,阿笙沒有問,陳鈞也沒有答。
謝謝她還記得他。
陳鈞要請阿笙去學校附近的茶餐廳喝茶,阿笙看了看時間,記掛着丈夫出來後沒有外套穿,陳鈞似是看出了端倪,對她說:“陸先生講課要到12點,還有四十多分鐘,我們不走遠,就在外面坐坐,總不能一直守在這裡吧?”
陳鈞還是很和善的,阿笙倒也沒有多說什麼,撐傘並排離開,陳鈞講起自己的事,阿笙這才知道在學校碰到陳鈞並不是偶然,他現在回學校任教,說剛纔看到她,只看背影,還以爲自己認錯了人。
茶餐廳環境很好,陳鈞穩重了許多,通過點茶能夠看得出來,歲月凸顯了這個男人身上很多美好的品質。
有很多話,以前不敢說,不能說,也沒機會說,但現在陳鈞卻開了口,興許是釋然了許多,他問阿笙:“如果是以前,我如果約你出來喝茶,你會出來嗎?”
“估計不會。”阿笙這個回答還是很老實的,但多少有些傷人。
答案在陳鈞的意料之內,所以並未怎麼失落,反而笑了一下,“那你現在爲什麼會同意和我一起出來喝茶?”
“我和你都長大了,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陌生人要好。”這話可以說很溫情,也可以說很無情,溫情在“朋友”,無情在“陌生人”,可這就是顧笙,話裡藏話,對待親人溫軟求和,對待他人永遠犀利直白。但縱使話語再冷,卻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是一個心思良善的人。
陳鈞幫阿笙倒了茶,輕聲嘆道:“你離開t市多年,雖然他們都說你辜負了陸子初,但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阿笙不語,只因她知道,陳鈞必定是有話要說的。
“我一度爲你不值,也曾想過,顧笙07年離開後,爲什麼一直不回國呢?有朋友說,顧笙可能……”接下來的話有些隱晦,陳鈞說不出口。
阿笙卻是一點也不介意,笑着幫他說完了:“離開人世了?”
陳鈞聽她這麼一說,倒是笑了:“聽到這樣的傳聞,我還跟那人打了一架,我覺得平時開什麼玩笑都可以,怎麼能平白無故詛咒一個人呢?”
阿笙心生觸動,溫聲道:“陳鈞,你爲我做的,我感激,但何必?”她,從來都不是他的。
“是啊,何必?2011年,也跟今天你看到的一樣,陸子初受邀給大學生講課,我請現場一位朋友當着所有人的面詢問陸子初,是否還記得顧笙?”
阿笙看着陳鈞,愣住了。
“……是你?”這件事陸子初跟她提過,2月份t大求婚,他也曾說過,阿笙只以爲是昔日校友,卻不曾想確實是校友,不過熟知度又深厚了一些,竟是陳鈞。
陳鈞倒是很坦然:“是我,我朋友問完,陸子初好半天不說話,我當時也在現場,竟覺得心裡有着說不出的痛快。”
阿笙坐着好一會沒說話,音樂聲傳遞入耳,嘆口氣道:“爲什麼要這麼做?”大庭廣衆之下,陸子初被人質問是否還記得她,那個人該有多難過……
陳鈞低頭看着茶水:“他那時候緋聞很多,身邊圍繞的女人每一年都層出不窮,早已沒人記得顧笙是誰。大家遺忘了你,但我一直覺得陸子初不該遺忘你。我是氣不過,但那天演講人潮散去,在安全通道里,我看見陸子初一個人坐在樓梯間淚流滿面,我忽然意識到了,我錯了。”
“……”就跟這雨水一樣,落在阿笙心裡,浸溼了心情。她難過,是因爲那個人在難過。原來有些喜悲真的是共通的,他們可以爲同樣的事情歡笑,同樣也可以因爲一件事暗自揪心傷神。
陳鈞自嘲道:“跟你說這些,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
想了想,阿笙說:“沒你上學那時候壞。”
陳鈞笑道:“其實那時候也不是壞,就是喜歡你,以爲纏着你時間久了,你就會感動跟我在一起,卻沒想到我越是這樣,你越是厭煩。”
阿笙笑容淡淡:“雖不厭煩,但確實給我造成了困擾。”
“我欠你一聲道歉。”陳鈞說這話表情很認真。
“因爲年輕,所以允許犯錯。”
她說的那麼寬容平靜,陳鈞看着她,目光復雜:“顧笙,其實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喜歡你的。”
“……該放下了。”阿笙只能這麼說了。
陳鈞擺擺手:“早已放下了,很多男人心裡都會有一個夢,因爲得不到,所以才成爲了永恆,我把這份喜歡轉變成了祝福和欣賞,相信不管歷經多少年,提起顧笙,我都會覺得那是我在t大最美好的回憶。”
陳鈞說過往相處是回憶,阿笙卻覺得汗顏,大學期間,陳鈞追求她,她言語太狠,現在想來,當初爲什麼不溫軟一些呢?但那時候彼此年幼,縱使溫軟相待,又怎會讓陳鈞死心?
每個年齡段的人都在做着各自年齡段的事,事後覺得不成熟,但對當時的他們來說,卻已然是最成熟的表現了。
成長,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每個人都不能倖免於難。
11點50分,阿笙正打算起身離開時,茶餐廳竟走進來一羣人,阿笙起先不在意,倒是坐在她對面的陳鈞,直對門口,所以在看到進來的人羣時,表情微愕:“陸子初。”
聽到這個名字,阿笙難免心裡一咯噔,回頭看去,不是陸子初還能是誰?
“不是說12點下課嗎?”
“今天提前了。”
阿笙只能說她出師不利,有些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