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怕再出亂子,顯冬強制帶走了君蒙聲稱要讓他回去好好反省,所以晉華完成手術後只剩宋雪年一個人。他疑惑地看着立在玻璃窗前的宋雪年不停地撫着自己泛紅的脖子。宋雪年面無表情地瞟了他一眼,他立馬收回了視線。
“三度燒傷全身達50%。”
“我知道。”
“他身上還有詛咒。”
“我知道。”
晉華猛地擡頭,略嘲諷地驚訝挑眉,“宋雪年,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晉華難以置信地指着加護病房裡躺着的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樣的尾音,“全球最好的醫療手段都不可能把他恢復原樣!赤門也辦不到!而且你看到他的魂了嗎?正在被他中的詛咒侵蝕!我們的能力就連稍稍減慢一下它的速度都辦不到!照這樣下去,不出幾天他就能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了!這不是簡簡單單的皮肉傷!宋雪年,你知道什麼?!”
宋雪年心裡在笑。
原來自己的程度已經能把晉華這種溫文爾雅的翩翩佳公子逼到發飆了嗎?
生死,在凡人看來“死生亦大矣”而對這些擁有看似無盡的壽命的人不過是無聊日子的溜號。
終於,壓在冥界中掌管輪迴的地府之上的只懂肆無忌憚的仙人也會怕受傷了呀。
“晉華,”笑歸笑,宋雪年轉身對上身後的人的眼睛,努力把自己的眼神變得堅定一點好讓晉華看到她的決定的真實性,“把他送進液氮冷凍室。”
液氮冷凍室!
急速冷凍?
晉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他還活着呢!你瘋了!?”
“晉華,好歹我也是一方領主。”
聽了這話稍稍冷靜下來的晉華自覺失言,看着眼前鮮少露出這麼嚴肅表情的宋雪年張了張嘴,心中雖驚異卻決定不說出來什麼。這是領主的力量,身爲領主護衛——九野之一的他是沒有辦法反駁她的決定的。
“所有法術能夠有效不過是因爲有一個有溫度的生命當它的承受者。準備直升飛機,等我準備好了就按我發給你的座標把他送過來。”
宋雪年頓了頓又補充道,
“一個人送,不要告訴別人。還有,我回來之前讓其他人都不要再靠近那裡。”
這世上,肉體損壞又如何呢?
靈若在,則永生。
“等一下!”晉華突然意識到這之中有點問題,“你要準備什麼?”
宋雪年沒有回答,只留個他一個匆匆消失在轉角的無言背影。她像個幽靈一樣從不知名的陰暗地方飄來,在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輕而易舉地穿牆而過無知無覺地飄走
即使是個繁華的現代都市,因爲歷史上是幾朝古都的緣故還剩下不少老宅子。老宅子、大家族,腌臢事自然少不了。宋雪年和其中一個宅子裡冤死的鬼魂們交流了兩天的感情,走的時候老宅子的陰氣基本上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身兼鬼差職責的宋雪年順手把枉死的魂都送去了投胎。在第三天月上中天的時候,宋雪年手腳利索地偷偷翻過學校圍牆撬開主樓的門鎖,指揮Maggie改了教學樓的監控後潛回了學校的標本陳列室。清脆的腳步聲在黑暗空曠的樓道里迴響着,像是死神敲響了收割靈魂的編鐘。
看見她出現在標本陳列室裡,浸泡在福爾馬林櫃裡的標本微微抖了抖身子。
“我要你的魂,”宋雪年平靜地說道,“不是去閻羅殿。”
陰暗的房間裡沒有開燈模糊成了一片灰黑,宋雪年的眸子裡亮着不尋常的暗紫色的光,彷彿萬千惡鬼悠悠飄蕩在裡面,帶着來自幽冥的森森死氣侵蝕着活人的靈魂。
“說出你的願望,我會與你立下契約。我要你心甘情願地把魂交給我。”
良久,標本確認她不是在與他開玩笑才緩緩開口,“我是李冉升,120年前被人下咒靈魂不死不滅但只能禁錮在我的身體裡。我的兒子被詛咒每一世活不過16歲。又是一個輪迴了,請你……幫我……救救他……求你。”沙啞疲憊的聲音從心底傳來。
宋雪年定定地看着他好一會兒,冰冷的眼瞳閃過不解。
“好。”一字承諾擲地有聲,契約應聲立下。
話音剛落,標本陳列室的四個牆角開始滲進冰藍色的綿軟濃稠到化不開的煙霧伴着好似指甲來回在牆壁上划動的刺耳聲音,那是亡靈即將消失的前奏。
“通天塔門開,六道諸君皆退散,且待吾族收靈來……”宋雪年緩緩展開雙臂,居高雙手,用頓挫詭異的音調念起了悼詞。
屋裡的冰藍色煙霧翻騰着加快了蔓延的速度,不一會兒就有了及膝的高度,一朵巨大的冰藍色重瓣蓮花慢慢在屋子中間綻放。見此情景,標本開始猛烈地撞擊玻璃櫃,整個骨架以巨大的幅度顫抖着,他殘缺的下巴無力地一張一合。
守靈人守靈人……遺落的上神……得而分食之……
隱匿在世間一隅的守靈人是沒落的上古神族最後一支可靠的傳承。他們是世間一切痛苦的解藥,是世間一切慾望的最高實現,也是這世間殺戮的根源。那些想站在制高點的人,無不想將他們囚禁在身邊據爲己有,於是引得陣陣血雨腥風。所以,就算赤門和神族的關係只是個傳說也讓他們在六界中備受尊敬。據傳,守靈人最近出現的時間是六千年前。
標本感覺到一股大力從地下傳來,似是有漩渦想要把他吞沒,接着是一股股像是來自地心般的難以承受的灼熱感從靈魂深處傳來。靈魂,正在被某種力量從他殘缺不全的肉體上剝離。抽絲剝繭一樣的疼痛。
真好呢,標本想,這種感覺……
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覺得痛苦至萬箭穿心、生不如死而是明明應該如此痛苦卻什麼也感覺不到。
宋雪年好似老僧入定般的看着標本的靈魂一寸一寸地被從肉體上乾淨的剝離,靈魂因爲巨大的痛苦張成猙獰的形狀。一聲聲的慘叫傳至宋雪年心底,彷彿有一隻手握住了她的心臟,無法正常跳動。
心好像要不顧一切掙脫身體,卻被肋骨強行擋在了裡面。血肉摩擦着白骨,宋雪年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無動於衷。
有風從不知名的方向吹來,吹亂了宋雪年額前的發,模糊了她的視線。
好久之後,心底裡安靜了,左胸口處的疼痛消失了。
冰藍色的煙霧散盡。冰藍色的蓮花變成了血紅色,嬌豔欲滴。
一個新生的嬰兒靜靜地躺在中間。
猶自好眠,不知世事愁苦。
“晉華,把座標發給你了,送他過來。”宋雪年左手一揮,蓮花和嬰兒都被收入袖中。接着,她向後一退邁入一個黑色的結界中也消失不見了。
標本室又恢復了原樣,黑暗得不見一絲光亮。沒有了靈魂的大體安靜地陳列在玻璃櫃裡,瞪着雙浸泡過度的渾濁深色眼睛,一如從前很多人看到的那樣。
晉華接收到的座標表明的地點在國家南部綿延數百公里的深山中,那裡終年不見人跡,高大喬木遮天蔽日,即便連飛鳥也很少從那裡飛過。撇開他這架轟隆作響的直升機,眼下除了綠色的山還是綠色的山。
晉華掃了眼面前的儀表,“Maggie,是這裡嗎?”
“是的。”
晉華很不能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後座上放着一個剛剛解凍被包得糉子一樣的重症患者,作爲一個醫生他居然像個神經病一樣開着直升機在國界線上的深山老林裡轉悠。而且,宋雪年說不要告訴另外七個他還就真的乖乖聽話沒有告訴。他開着直升機在這片區域不停盤旋,大概重複了五六圈的時候,不經意的一瞥,一個明顯的直升機降落標誌出現在一個相對平坦開闊的山頂上。晉華看着山頂上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顯眼的降落標誌,深深地嘆出一口氣,不管怎麼說她也是一方領主。
而且,赤門裡最善醫術的白家也不是什麼人都醫的。
直升飛機堪堪落地,晉華看到了宋雪年。她正從一片樹林裡略顯艱難地往這邊走,和那些花花草草一樣被直升機吹起的風颳得東倒西歪。宋雪年半長不短的黑髮直接在空中表演起羣魔亂舞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宋雪年一手舉在身前徒勞地擋着被直升機擾亂的氣流,一手不停地撥着自己完全不聽話的頭髮。好不容易走近了直升機,她徑直打開直升機的艙門,瞥了一眼後座上被捆成木乃伊一樣的尾音,大聲對晉華喊道,“你可以走了。”
“什麼!”
晉華不可思議地大聲反問,然而再一轉眼只見宋雪年已經把毫無知覺的尾音麻袋一般扛到肩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喂喂,不是這樣的吧?好歹那也是重度燒傷的病人。
晉華詫異過後跳下飛機之後卻發現偌大的空地上已經沒有了宋雪年的身影。
兩個人人間蒸發一樣的消失在了這絲毫沒有遮擋物的巨大空場。
這漫山遍野中好似只有他一個活物。不得已,他重新啓動直升飛機返航,巨大的轟鳴聲劃破大山裡略顯寂靜的天空。等晉華調整好航向想回頭看一眼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他降落的山頂了。所有的山頂上都是綠樹蔥鬱。
降落標誌,不見了。
“Maggie,這是哪裡?”
“國家南部的邊境。”
小騙子。晉華狠狠地咬牙,“返航。”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