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冬到底還是手下留情了。君蒙被關到了燕宿專門爲門下人手提供訓練的基地的禁閉室。基地在國家西北部的一處戈壁中。茫茫原野千里不見人煙,烈日下蒸騰的熱氣扭曲了地面上的人的視線。燕宿的訓練場便在這尋不到盡頭的戈壁灘的下面幾十丈深的地方,傾燕宿全部人手在地下挖出了一個巨大空場。這裡沒有信號、缺少淡水、狂風肆虐、烈日灼烤、晝夜溫差極大,能夠逃過地下的重重法術和高科技的監控已是難上加難了,沒人想要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後再經受自然的煎熬,唯一的選擇只有好好在基地裡訓練。
顯冬和晉華直接帶着她到了地下的基地裡。少了嚴酷自然條件的考驗,宋雪年還是覺得自己的身體簡直可以稱得上行將就木。心口一直在疼,就像有個鑽子鑽進去生生挖掉塊肉一般鑽心的疼,帶着她整個胸腔都在隱隱發痛,每一步都是用全身的力氣在拖着整條腿往前走。她努力攥着拳頭,繃着勁好讓自己不會一不留神就腿軟坐在地上睡過去。大概滕蓮筠真的要回來了吧,她連昏睡恢復力量這樣的事都要被提前叫醒。
禁閉室事實上就是一個限制了活動範圍和法力的小屋子,三面是正常牆壁一面是鐵柵欄。關在裡面的人還是該吃好吃好、該睡好睡好。
宋雪年要求單獨和君蒙談談。因爲害怕君蒙再有一些攻擊性行爲,她只被顯冬允許隔着欄杆來跟他說話。或許不光是爲了保護她,畢竟在西郊的時候宋雪年看到君矇眼裡毫不掩飾的殺意的時候是真的想保護自己和他拼個你死我活的。
坐在牀上的君蒙聽到有人過來擡起頭,發現是宋雪年後他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自動忽略了某人不屑一顧的表情,見他白淨的臉上有一大塊青紫,宋雪年稍稍心理平衡了一些。
君蒙無聊地低頭把玩着自己的衣角,並不想面對宋雪年。
宋雪年愣了半天,在心裡翻來覆去地組織語言,“爲什麼要殺我?”
對面的人選擇了行使保持沉默的權力。
“我用六千年守着這個領主的位置,不曾出格,不曾讓你們受傷,除了尾音那次意外。人界好好的,你們好好的,赤門也好好的。爲什麼要殺我?”宋雪年用一種機械的語調質問着活像Maggie在發聲,“我是鬼修又能怎樣?是什麼標準讓你們就這樣輕易地分出三六九等的?我們是生緣已盡。不是心願未了又有誰願意在這裡頂着天譴日夜受着折磨飄蕩?你被灌輸的天道就是對的嗎?”
君蒙狠狠甩手,一道白光朝宋雪年襲來又被她身前的鐵柵欄吸收得乾淨,咬牙切齒道,“拿着你可笑的刀鞘滾吧!本就該死的人在這裡晃什麼?!”
宋雪年仰頭看了看頭頂因爲吸收了君蒙的法力而又亮了好幾度的燈泡有些生氣了,“是該生還是該死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宋雪年幽冷的眼神讓君蒙想起了那個有着恐怖力量的石化紅蓮花,他心裡生出了幾分忌憚卻仍是強撐着冷笑一聲,“是啊,守靈人守着世間生靈。可這現世的最後一個守靈人被你封印了!自詡正道,什麼守護天下蒼生!不覺得自己可笑嗎?!”
宋雪年低下頭,脣角掛上了苦笑,“君蒙,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魔尊是守靈人啊!那是我們赤門一族的始祖啊!你們都忘了嗎!”
君蒙泣血的語氣讓宋雪年不禁眼眶一熱,“他是守靈人也是魔尊。君蒙你真的選擇追隨青夜了嗎?”
當年陪着這天地一起在那個萬物伊始洪水兇獸不絕的搖曳飄零時代生長的孩子們,因爲八荒漸漸穩定終於失去了作爲神祗而獲得能力慢慢消失了,倖存的則被正道聯手趕進了遺棄之地,囚禁在一片黑暗之中。這世道,自以爲善的人興風作浪,自以爲惡的人戰戰兢兢。明明他們纔是天賜呀,怎麼能活的如此小心翼翼?
或許她也是因爲心有不甘所以才只是封印了青夜,用十三條人命。她總歸是期盼着有一天,離經叛道的青夜可以換一種平和的方式解放那些困在難以窮盡的黑暗中的族人。一念之差的決定,讓重傷的滕蓮筠成了最先出現的“如果不這樣,是不是就不會”的悔恨。選擇題總是瀟灑的甩手而去,徒留下令人難以面對的結果。
宋雪年忍不住想要奪門而去,幸好理智告訴她不可以這樣。她機械地走出禁閉室,低下頭用垂落的頭髮遮掩住她的臉。
“放了他吧,但不可以踏出基地半步。”
顯冬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命令的用意,宋雪年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宋雪年完全可以稱得上慌不擇路,一心只想着逃離這個地方,絲毫沒注意到迎面走過來的人,結果一頭撞上了銅牆鐵壁般堅硬的胸膛。
尾音有些擔憂地把直直撞進懷裡的人推遠了點,他試探地問道,“怎麼不看路?沒事吧?”他低下頭,宋雪年淚流滿面的樣子令他的心狠狠地抽痛,沾滿眼淚的臉上還有幾處沒有處理的擦傷。自從醒過來之後,尾音總覺得自己之於宋雪年多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心疼。還有,她身上似乎總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吸引着他。
鬼使神差地,尾音伸出大拇指揩了一下宋雪年臉上的傷口。幾乎微不可察的點點血液沾在了他的大拇指上,尾音把鼻子靠近指頭嗅了嗅。本來還沉浸在悲傷裡的宋雪年被尾音的動作嚇了一跳。他眼裡的蠢蠢欲動讓宋雪年暗暗心驚。守靈人的血肉對於嘗過它的人來說有着巨大誘惑。
宋雪年張開手一下掌握住尾音那隻沾了她的血的手,用另一隻手胡亂地抹了把臉然後對着尾音微微一笑,“跟我來見個人。”
尾音迷離的眼神一瞬間變爲錯愕。他回神後反手握住宋雪年的手把她拽向來時的方向,調笑般說道,“不管去見誰,我們得先去洗洗臉。可不能讓外面那些訓練得眼都紅了的人看到我們領主的小花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