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個胖老頭被那個中年人拉走了之後,陸俊才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他就聽到身邊,有人低聲問其他人道:“方纔那個中年人,好像是馬家家主馬俊,是不是?”
“應該是。”另外一個人說道。
又一個人感嘆道:“說起來,馬家自從三年前,家主和公子被乾坤會殺光之後,他這個作爲馬家旁支的人,就撐起了這個馬家,也夠難爲他的了,支持起了一個支離破碎的馬家。”
聽到這話,另外一個人不由撇了撇嘴,然後說道:“我說他是走狗屎運纔對。”
“走運?”那個人不解地問道。
“如果不是走運的話,他一個旁支怎麼可能會在一夜之間,擁有了馬家的家產,雖然官府只給了他原來的馬家財產的一半,可是也足夠他花幾十輩子的了。哎,要是我們遊家……”這人話裡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馬俊得了這些財產之後,馬上把一半的財產捐給了寺廟,整修了這個甘泉寺,否則甘泉寺也不會有今日的這般人來客往了。說起來,真是怪了,馬俊這廝平日裡摳門得很,怎麼突然間會有那麼善的心,捐錢給寺廟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寺廟裡的和尚聽說是馬俊的便宜老爹……”
“噓……”
看到他們這些人漸漸地走遠了,陸俊皺了皺眉頭。他不再說什麼了。小小的插曲,並沒有耽誤陸俊他們的時間。
順着人流,陸俊領着兒女很快地就來到了甘泉寺的寺廟門口。
金光閃閃的“甘泉寺”三個大字映在寺廟前的匾額上,落款處寫着“馬慧”的字樣。馬慧是什麼人?
說起這個馬慧,得從兩百多年前說起。當時夏國還算是風調雨順的,百姓也還算是過得去的。馬慧就是當時夏國的丞相。據說是夏國那麼多任丞相當中,唯一的一個信佛的丞相。他還深得陛下的信任。
孝殤帝爲什麼能給被立爲君主呢?完全就是這個馬慧的功勞。馬慧對當時的皇帝說,佛主能夠看透過去,看透未來,所以皇帝就去詢問了當時的洛陽城外的白馬寺的方丈大師,方丈大師說將要出生的皇孫必然是夏國的皇帝。
也就是這樣的一個預言過了沒多久,當時的老皇帝的第四個兒子的正妃果然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孩子就是劉熙,後來的孝殤帝。
陸俊看到這樣的一塊牌匾,忍不住低聲說道:“這個甘泉寺當年也曾經是風光一時啊。好大的排場啊。竟然請到了夏國的丞相的親筆題字。”
馬慧不僅僅是丞相,還是國舅。他的姐姐正是赫赫有名的馬皇后。被人稱爲夏國第一賢后的馬皇后。而馬慧迷信佛家的因果報應,因此爲人十分的正直,不敢偏私,也不敢做那些貪贓枉法的事情。深得當時皇帝的寵信,以心腹視之,每每臨朝聽政,都賜馬慧站在自己的身旁,親切地呼之爲“馬卿”或者是“馬郎”。
不過,這樣的風光,最終還是終止了。而終止他馬家風光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劉熙。親政之後,就將這位高齡的股肱之臣,貶回了鄉下。
其實也不能夠怪當時的劉熙,因爲這個馬慧再好,也是他爺爺的心腹,在他爺爺死之後。他父皇沒少馬慧的刁難,這馬慧總是倚老賣老,以有功之臣自居,這樣的人,誰會受得了他?久而久之,新君對這位馬慧肯定是厭惡到了極點,只是覺得這個老傢伙還算是一個忠臣,纔沒有查辦他的。
到劉熙繼位了之後,劉熙就沒有父親那種文弱了,也沒有父親的那種心慈手軟,馬上就把馬慧給趕走了,不僅馬慧被趕走,馬慧提拔上來的那些心腹也一一被劉熙給查辦了。
這匾額顯然是馬慧沒有受到排擠時所寫,當時馬慧作爲百官之首,能夠請的動他來題匾。甘泉寺確實很有面子。
走進寺內,濃郁的香燭氣味沖鼻而入。
寺內前院廣場中央有一個巨大的青銅鼎,鼎上插滿了薰香,密密麻麻的,五十多名信徒在鼎前跪拜。廣場的四周遍佈買賣薰香的店鋪,放眼望去,只怕有十數家之多。
每家店鋪外都聚滿了顧客,買賣香燭的生意異常的紅火。
陸俊忍不住嘆道:“沒想到這生意竟然做到佛主的面前來了,原以爲這些擺賣香燭的人,只是在路上攔住香客賣香燭。”
“爹,在拈花寺,這人比這裡還要多,買香燭的卻沒有那麼多。”陸明忍不住說道。他離開母親的時候,畢竟已經是七歲的孩子了,記憶還是有的。很多時候,他都會跟隨着母親去年華寺上香,而在他的記憶當中,拈花寺沒有這個地方那麼銅臭。
不同陸明的是,陸靜似乎第一次來到這樣熱鬧的寺廟裡,她才十歲,自然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人。她特別的好奇,左看右看,學着那些信徒對着青銅大鼎叩拜,但見他們手中有香,有黃符紙,也嚷着要買一些來玩玩。
陸俊本來就不是來拜佛的,不過難得看到女兒如此開心,自然也不掃她的興致,免得留給女兒一個不好的印象。他畢竟還是一個父親。他對着身邊的陸明打了一個眼色,讓他看好自己的妹妹,而他去買香。
陸明突然間叫道:“爹爹,多買一些香燭黃紙。”
聽到這話,陸俊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伸手去捏了一下的兒子的臉蛋,溺愛地說道:“小子啊,你不小了啊,怎麼你也信這個?你就不擔心你的老師罵你?”
陸明摸了一下被陸俊捏過的臉頰,然後搖頭說道:“我不信這個。不過既然都到了這裡,信不信佛以無關緊要,只是我想爲父皇你,還有皇后娘娘。還有大哥和小妹祈求平安。”
“呵呵,我的明兒學會關心人了。爲父很高興啊!好。我就去買!”陸俊意味深長地看了陸明一眼,心生感慨地說道。看來,自己這個兒子以後會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這樣子下去的話,他們應該不會發生兄弟相殘的事情了。
陸俊轉身離開之後,突然間看到那些圍着那些香燭老闆買賣香燭的百姓,這些百姓許多人都是來這裡祈求家人平安的。在這個亂世當中,老百姓最想要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着。現實得不到滿足的百姓,只能夠將希望寄託在神佛上面了。確實如此,來到了寺廟信不信佛。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一顆爲父母爲家人祈福的真心。
“大哥,我們也去瞧瞧!”陸靜說着就拉住自己兄長的手,然後追上了父親陸俊。陸俊看到這兄妹竟然跟來了,不由笑了笑,然後護着兒女隨意的來到了一家香燭店。在人擠人的購買香燭的人羣中。陸俊真的害怕陸靜和他們走散了,便伸手拉着她擠到了前面。
“這位貴人,要些什麼?”這家香火店的掌櫃是一位四十開外的婦人,她一邊整理着被客人翻亂的貨,一邊滿不在意地詢問道。
陸俊放眼掃視了一下這攤子上的貨物,還真的是琳琅滿目,佛像、法器、香爐、燈油燭、紙品、香等應有盡有。還有些東西陸俊不認識的,畢竟陸俊不是佛家的人。
“這燈油燭、紙品、香怎麼賣?”陸俊掃視了一圈,最後問道。他不信佛。佛像、法器、香爐與他無緣,這些東西買來也是浪費。所以他只決定買一些燈油燭、紙品、香這些拜佛用具買來意思一下,這就夠了。
婦人本就不怎麼在意的神色,聽到杜荷買的都是便宜貨,心生不滿,不由擡頭看了一下陸俊。她臉上展露出了些許不耐煩,隨口道:“燈油燭十兩一份,紙品四兩一份,香二兩一份。”
聽到這話,陸俊嚇了一大跳。他是唐國的皇帝,自然知道唐國的物價。
他陸俊是一個明君,很少給百姓增加負擔,物價非常的便宜,鬥米不過四五錢。在這甘泉寺裡,一份燈油燭要十兩銀子,拜神的黃紙要四兩,就連常見的香竟然也要二兩一份,更爲可恨的是,她攤點上面的二兩銀子的香只有三根。
“這是搶錢啊!”陸俊忍不住說了一句。他側頭看了四周買家的表情,似乎對這個價錢完全不以爲意。
婦人冷冷地看了一下陸俊,然後眼裡透一絲鄙夷,冷笑道:“你這人怎麼說話的,要買就買,沒錢還來拜什麼佛,滾一邊去。真是的,看你穿的人摸人樣的,竟然還捨不得這點錢來買香燭拜佛主……要知道這佛主可是很靈驗的……”
陸俊被這個婦人的話氣笑了,這佛主是不是靈驗不知道,就算真的靈驗,也不過是一尊嫌貧愛富的泥菩薩,只會騙取百姓的血汗錢。
陸靜可不比她身邊的父親和二哥,她的脾氣想來都是文靜乖巧的沒有錯,可是那是在宮裡,在宮外,她就像是一隻解開了繮繩的烈馬。
此刻的她也被這婦人氣樂了,不由等着鳳眼,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這樣和自己父親說話的,她不由一手抓着一個佛像,丟西瓜似得,往婦人腦袋上砸去,口中罵罵咧咧的道:“死老婆子,讓你知道小姑奶奶的厲害!我爹是你可以罵的嗎?死老婆子,不長眼睛的東西……”
陸俊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平日裡乖巧的女兒竟然會有這麼暴力的一面。陸靜這一丟不要緊,她下手根本不知道輕重,也不知道自己的準確率那麼高,雖然這尊佛像木製,但卻是實心的,狠狠砸在了婦人的前額上,頓時那婦女的額頭就被砸出了一個大窟窿,流出了鮮血了。陸俊真的傻樣了,同樣傻樣的還有陸明。
這父子二人真的沒想過陸靜這個平日裡的乖乖女,竟然會有那麼暴力的一面。
身爲當事人的陸俊竟然一點也不覺自己惹事了,反而拍手笑着,就像打倒了壞人一樣,大聲說道:“讓你這樣和我爹說話,讓你這樣和我爹說話。活該,活該……”
陸俊只是爲婦人的香燭賣得貴而憤怒。也爲她的待客態度感到好笑,卻沒有動手之意。畢竟對他來說,這婦人不過是做買賣的,你討厭她就換一家就是了,用不着砸了人家的腦袋。這打人還是不對的。
陸俊是皇帝,就算他在省吃儉用,那也是爲了使得百姓生活好過。而且這三年來,唐國的經濟恢復得很快,稅收也很好,因此他還算得上是有錢的。就算他真的沒有錢。堂堂的一個國君。再怎麼窮,也不可能缺那幾個錢。
但是這些錢都是來自百姓的,他不想讓天下百姓當這冤大頭,讓不法奸商賺足這些黑心錢。
婦人也想不到眼前這個長得可愛的妹子會如此嬌縱,說動手就動手。避之不及,狠狠的受了這砸,而且還流血了之後,她捂住了頭,氣得哇哇大叫:“打人了,有人鬧事了,有人砸攤子了,有人破壞論佛大會了,有人污衊佛主了……”
得了。她越叫,就越往裡面給陸俊等人添加罪行。
她這扯嗓子一喊,登時造成了一陣動亂。
在她來,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不過是一個尋常武夫,而眼前這位姑娘雖然天生麗質。衣着豔麗,也只不過尋常人世家的大姐,在這樣的一個佛家論佛大會上,類似這般世家的小姐,如過江之鯽,也不在意。
何況對方還是一個打傷了自己的人,自己自從半年前在甘泉寺做生意一來,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她心中怎能不憤怒呢?
她猖狂地叫道:“打人啦,有人鬧事,砸攤子啦……”
在她瘋狂的叫嚷之下,附近的百姓都圍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婦女的身後,有一個四十開外的男人,竟然拿起了扁擔,朝着陸俊的腦袋就砸了過來。而附近的百姓看到這種情況,一個個紛紛避開了,生怕傷及無辜。
實際上陸俊不想要現在鬧事,他這次是來微服私訪的,也就是說他希望看到這個佛家的真面目,如今事情鬧大的話,那麼他也不好收場,在方纔,那個男人還沒用扁擔砸自己腦袋之前,他還想要出錢來安撫對方的,如今看來不用了。
因爲對方的扁擔眼看就要砸到自己的腦袋了。
不過,陸俊是什麼人?是一位大將軍出身的皇帝,他的武藝是什麼樣的?自然不是那些只有蠻力的凡夫俗子可以隨便放倒的。
只見那扁擔剛剛落到陸俊的腦袋只差一個手指頭的時候,陸俊閃開了,他閃開的同時,用手一手抓住了打過來的扁擔,用腳輕輕一踹,當下就將那個男人摔了一個狗啃泥。
“好俊的武功。”人羣當中有人忍不住讚道。
陸俊皺眉頭,他似乎發現了事情的不太對勁,這個地方真的很不對勁,百姓傻乎乎地買那些貴的香燭,就算這一路上來的人買了香燭,到這裡還買,而且他們根本不拿這些香燭的價格跟襄陽城裡的比較。
分明就是那種我願意被你痛宰的冤大頭的楷模。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況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有人誘導百姓來買這裡的貴的香燭,而這人會是誰呢?還用說嗎?自然就是這寺院裡的和尚。
“靜兒,等一下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夠將我們的身份暴露,否則我以後不會帶你出來玩了,知道嗎?”陸俊瞪了一眼女兒說道。
陸俊這一眼瞪得小丫頭不敢說話,只能夠咋舌了。
就在陸俊的話語落下沒有多久,陸俊眼中的餘光已經看到了左右兩方,竟然來了十餘個凶神惡煞的、手裡拿着棍棒的流氓。這些人擠開看戲的人羣,正向他們逼來。在這些人的臉上露出了冷冷的笑容,分明是在看陸俊這三人怎麼死法。
此刻,陸俊如果亮出了身份,這些人定然會跪下求饒,甚至嚇得屁滾尿流,可是如今他陸俊不過是這些人眼裡的一個是尋常武夫,而陸靜一個是尋常人家的小姐,沒有顯赫的身份,所以這些人定然是有恃無恐的。這就是陸俊想要的效果,自己身份被對方看得越是普通,那麼反而夠使得幕後的黑手暴露得更加徹底。
不到半刻中,這十餘人竟然將他們三人半包圍起來了,而那些在旁邊瞧熱鬧的百姓,更是退到了更加邊緣的地方,此刻這裡竟然成爲了一個圍觀的熱鬧,看人耍百姓的場地了。百姓們一個個都指着陸俊等人議論紛紛。
陸俊低聲對陸明說道:“明兒,等一下,你要保護好你妹妹。這些人交給我就好了。”
陸明點了點頭,很機警地將妹妹陸靜護在身後。而陸俊故意站在了陸明兄妹的前面,面對那些流氓,故意露出了一副驚慌的表情問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這裡可是我大唐天子腳下,你們最好不要胡來,否則……否則我會去告官……”
陸俊戰戰兢兢的模樣,一時間惹得那夥流氓哈哈大笑起來了。
爲首一個壯碩的漢子,咧嘴笑着說道:“告官,告訴你們,這裡老子就是官!”
他說完這話,目光落在了陸俊的身後,他看到了陸俊身後的陸靜,馬上嘖嘖地笑着說道:“好俊的小娘子,陪哥哥們玩幾下吧,哥哥們保證好好疼愛你,來……”
他說着竟打算伸手去捏陸靜的小臉頰,可惜的是,他的手剛剛伸出去,就隨着他一聲慘叫,他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就在百姓看熱鬧的時候,突然間有人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砸佛像了,有人砸佛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