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迷藥是卜驚天自創的,因爲他聽駱無花說起,這些年,她總擔心他們的秘密會被人發現,爲了保護自己,她私下學會了用蠱,可他卻覺得蠱毒太過陰狠,就暗自用心作了一番改良,把控制別人心智的蠱毒改成了可讓人短暫失憶的迷藥,他認爲,如果是用來自衛,這樣就足夠了。這事他還沒來得及跟駱無花說,沒想到卻先用上了。
把水柔漪迷昏後,卜驚天原本只想把她弄走了事,可是,當他抱起她那柔弱無骨的嬌軀時,他的心竟莫名地躁動起來。自與司蘭成親以來,他們從未有過正常的夫妻生活,而他向駱無花求歡也總是遭到拒絕,那一刻,水柔漪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充滿誘惑力的甜美氣息讓壓抑苦悶了許久的他在恍惚中迷失了,就這樣,他糊里糊塗地犯下了讓自己悔恨一生的錯。
水柔漪懷孕的消息傳出後,他曾幾次滿懷愧疚地偷偷去探望她,但那時的他在族人當中已經小有名氣,迫於流言的壓力,也考慮到妻兒的處境,他雖然一直苦受着良心的煎熬,卻始終沒有勇氣出面承認自己所做的一切。
又過了不久,都乾部落挑起的侵略戰爭爆發,處於邊境的白水城首當其衝。卜驚天率全城軍民奮力抵抗,可不知爲何,對方好像對他們的城防部署瞭如指掌,每每總能搶到先機。他越來越覺得不對,想起駱無花曾向他探聽白水城種種情況之事,他不由得對她產生了懷疑。
於是,他趁着戰事的間隙冒險約見駱無花,而此時的駱無花也因得知了水柔漪懷孕之事火冒三丈,兩人見面後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火頭上的他們都忘記了平時的顧慮,卜驚天承認了自己曾與水柔漪發生關係,而駱無花也說出了在都乾部落暫住時與禾野相識相交之事,越鬧越僵的兩人在鬼蜮谷裡動上了手,其激烈程度幾乎可說是生死相搏。
卜驚天到底出道早,若當真全力相拼還是他技勝一籌,可他終究心有不忍,在關鍵時刻含恨罷手,結果反被駱無花所傷,金蠶護身甲就是在那時損壞的,最後,他帶沉重的傷勢和滿心苦楚黯然離開了鬼蜮谷。
眼看着戰局對景月族越來越不利,禾野和駱無花的合作計劃即將成功,可駱無花卻作出了出人意料的決定。
不知是審時度勢,覺得禾野只是憑一時運氣,論實力畢竟無法取得最後的勝利,還是良心發現,多少對被利用的愛人有些愧疚,又或者是妒忌心佔了上風,讓她暫時忘記了對權勢的慾望,一心只想除掉替水柔漪母女,總之,她倒戈相向,利用與禾野合作時獲得的情報幫助獨孤明打敗了都乾部落,也利用這個機會逼死了水柔漪。
當時,白水城戰事正緊,卜驚天抽不出身來管這件事,幸虧浩原出頭干涉,才挽救了襁褓中的小月靈的生命。
此後,卜駱二人再也沒有見過面,卜驚天日夜掙扎在負罪自咎的漩渦中,對女兒月靈時時思念卻沒有勇氣相認,對駱無花爲自己所生的兒子卜飛,他的心情也極其複雜,愛他卻難以親近他,而這種不自覺的逃避態度直接導致他對兒子疏於管教,父子感情日漸冷淡,以致卜飛多年來心懷怨氣,在自暴自棄、放縱無度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造成了讓他悔恨終身的又一個悲劇。
今日,他本是得悉月靈犯命案入獄之事才趕來南坪城,打算暗中設法營救女兒的,不料卻聽到了兒子被殺的消息。這些年他雖然沒有再和駱無花聯繫過,可對方的行徑他多少也有耳聞,因此他猜都猜得到,他的兒女身遭災難都和她脫不了關係。
這一剎,記憶中那個純潔善良的茶妹在他心中徹底死去,多年來愛恨糾纏的矛盾頃刻間化作了深深的絕望和刻骨的仇恨,於是,他再也顧不得暴露隱情的後果,憤而闖入月神宮,與駱無花爆發了那場決裂性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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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敘述到此戛然而止,四周突然安靜得可怕。不知過了多久,屋裡才響起了卜驚天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低喃聲:
“杏簾遙望處,皓腕凝霜雪,奼紫嫣紅不勝數。酒罷含情爲君舞,回首瞳剪秋水橫,映遍茶花滿路……茶花……茶妹……呵呵,茶妹?哪裡還有什麼茶妹?那只是我的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而已!早在她改名爲駱無花的時候,茶妹就已經死了!我爲什麼就那麼蠢?爲什麼就不明白?可笑,真是可笑……”
嘶啞難聽的笑聲森然迴盪在一片死寂的房間裡,獨孤明等三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沒有人當真認爲這件事是可笑的——包括卜驚天自己。每個人都只覺心頭如墜千斤巨石,鬱悶得幾乎窒息。
忽然,一陣嗆咳掐斷了彷彿無休無止的怪笑聲。低頭看了看因咳嗽牽動傷處而痛苦不堪的卜驚天,浩原心中惻然,略一猶豫後轉身避開父親的目光,伸手朝他的胸口按去。
“你……”感覺氣息一暢的卜驚天訝然擡頭,卻因對方一個急切的眼神而吞回了已到嘴邊的話,愣怔了一瞬之後,他慨嘆着開了口,“少主,其實……我最該感謝的人是你,若非你幾次三番救月兒於危難之中,只怕……”
頓了頓,他澀然續道:“我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已無他想,只求一死。月兒有你照顧,我也就放心了。可以的話,也拜託你們照應一下我那苦命的娘子司蘭吧,她跟了我大半輩子,什麼也沒得到,到頭來,還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怎麼這麼說?”浩原微愕地擰起了眉。卜驚天泄露軍情是有罪,但他並非故意,而且後來也的確拼死抵抗敵軍,立下了不少戰功,即使再加上侵犯水柔漪之罪,也夠不上一死,可看他現在的樣子,竟是心如槁木,一意求死,浩原心絃一緊,倒不知如何作答纔好了。
“放開我,讓我進去!”
這時,外面響起了一陣喧鬧聲,幾個人拉拉扯扯地闖了進來,一個滿臉淚痕的中年婦人甩開丫鬟們的糾纏,飛奔到卜驚天牀前大驚失色地抽泣起來:“老爺,你怎麼弄成這樣了?到底出什麼事了呀?”
卜驚天扭頭閉起眼睛不理她,只是脣角微微顫動了一下。
“您就是……卜夫人?”獨孤明沉吟着朝她走了過去。
“是啊!”司蘭惶恐地擡起頭來,“我聽說老爺出事了,連夜就從白水城趕了過來。族長,您能否告訴我,我家老爺到底怎麼了?我……我都快急死了呀!”
“呃……卜夫人……”猶豫了一下,獨孤明帶着幾分艱澀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
“行了,我乾脆跟你說清楚吧,省得你在這裡哭哭啼啼,喋喋不休的!”卜驚天突然掀開被子爬起來,衝着司蘭大吼道,“我是出事了,掉腦袋的大事!知道我幹過些什麼嗎?當年我們在跟都乾部落打仗時,就是我泄露軍情,害得我們的軍隊打敗仗,死了那麼多的人,我還□□了水柔漪,害得她擔上污名,被迫害至死!”
看着司蘭驚惶的神情,他淒厲地笑了:“還有,知道當年我爲什麼會娶你嗎?因爲我一直跟月神教主駱無花勾搭成奸,飛兒就是我跟她生的,我娶你只是爲了掩人耳目,方便我繼續跟她鬼混而已!”
咬了咬牙,他寒着臉,把強裝出來的殘忍發揮到淋漓盡致:“你這個又笨又無能的女人,我早就煩透了你,不過看在你還有點用的分上才勉強忍耐。現在飛兒死了,我的罪行也敗露了,你對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知道嗎?你滾,馬上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話音未落,只見司蘭連哼都沒哼出一聲就刷白着臉暈了過去,皇甫鬆趕緊指揮丫鬟們把她擡到隔壁房間去救治,與此同時,卜驚天虛脫地癱倒在牀上,掩面痛哭失聲。
“你這又是何苦?”獨孤明回頭看着卜驚天,恨憐參半地嘆了口氣。
“像我這樣的人,就活該衆叛親離,孑然一身地下地獄。讓我到我該呆的地方去吧,留在這裡,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更加醜陋,更加卑鄙……”
了無生氣的苦笑聲中,卜驚天把目光投向遙遠的虛空處,彷彿一具丟失了靈魂的空洞軀殼般,自此再無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