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 根據龍錦麟的提議,月靈召集了全體長老一起來商議部族大會盟之事。聽了他們的意見,長老們也一致表示贊同, 隨後衆人又討論了進一步的細節, 最終擬定由景月、都乾兩族作爲發起方來組織此次會盟, 會盟的地點就定在離棲鳳嶺最近的景月族境內。
傳信回都乾部落請示桑吉之後, 龍錦麟自告奮勇擔當起了各部族聯絡人的職責。又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聯繫商討, 其他各族也都基本同意了他們的方案,於是,長老會按計劃給棲鳳嶺稍去了書信。十天後, 他們如期收到了回信,對方的說法是, 請提出會盟之議的各部族派代表前去與鳳先生進行一次初步的會面, 到時再決定棲鳳嶺是否參加部族大會盟。
月靈又召集衆人展開了新一輪的商討, 最終確定由她和龍錦麟作爲會盟發起方的代表去棲鳳嶺與鳳先生面談,司徒雲本擬派衛隊隨護二人前往, 可他們卻異口同聲地拒絕了。
“棲鳳嶺那個地方易守難攻,只有擅長輕身功夫之人才施展得開手腳,普通士卒人再多也沒用。再說,我們是去請客的,又不是去打仗, 帶那麼多人, 倒顯得我們小人之心, 沒有誠意!”
月靈說完後, 龍錦麟立即含笑點頭:“不錯不錯。退一萬步講, 就算當真發生什麼事,就我們倆, 溜起來也方便,人多了反而礙手礙腳,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族長的脾氣,要她丟下一班士卒自己逃命,這樣沒義氣的事她是絕對做不來的!”
“我們都還沒去,就說什麼溜啊,逃命的,真是沒來由的自尋晦氣!”月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隨即正色道,“不過龍公子所言在理。司徒長老,就這麼定了吧,大家不必擔憂,我們自己會小心的。”
兩人就這麼一搭一唱的把事情定了下來,第二天一早,他們便在衆長老的千叮萬囑中動身了。
按照來信上約定的聯絡方法,他們先到了棲鳳羣嶺最外圍的雲臺寨,雲臺寨主費天富得報後立即率人下山迎接。
“哈哈,辛苦辛苦!兩位先到寨子裡去歇會兒吧,回頭老費帶你們去九絕寨,今日鳳大當家就在那一帶落腳。”一身土布衣,光腳穿麻鞋的費天富大大咧咧地笑着,雖努力擺出殷勤有禮的樣子,但舉手投足間卻仍難掩粗俗的匪氣。
“九絕寨?”聽到這三個字,月靈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斷簫,心絃頓時狠狠抽緊。
龍錦麟瞭然地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隨即抱拳道:“有勞費寨主。”
“勞什麼勞?鳳大當家的貴客,就是我老費的貴客,勞死了我也樂意!請請請!”費天富大笑轉身,走在前頭給兩人引路。月靈和龍錦麟互望一眼,心中都是暗暗奇怪不知那鳳先生使了什麼手段,竟讓這些曾經無法無天的強盜對他如此服帖。
半個時辰之後,費天富帶着十來個手下護送他們往九絕寨行去,方到寨前,只見九絕寨主闞經農早已帶着手下在外等候了。
“山野鄙人闞經農見過水族長,龍知政!偏勞費兄和各位兄弟了!”闞經農迎上幾步,面對衆人團團作揖。
此人四十出頭,皮膚白淨,頜下留着幾綹長鬚,一身儒生打扮,文雅的談吐與費天富有着天壤之別,若不知他的身份,很難看出他竟是個山大王。其實,棲鳳嶺各寨之人本是良莠不齊,有些是窮兇極惡的逃犯,有些是受生活所迫的窮人,也有些是因才遭嫉而不得不遠走天涯的能人異士,剛纔的費天富是屬於第二種,而闞經農便是第三種人了。
“得了吧老闞,少跟我玩兒你文縐縐的那一套。下次你們做綢緞生意的時候進了什麼好貨,別忘了給我那愛臭美的婆娘送幾匹去就是了!”費天富扯開他的大嗓門笑嚷了幾句,隨後便帶着自己那幫弟兄打道回府了。
“水族長,龍知政!”闞經農回身招呼水、龍二人,“鳳大當家在玉凰峰恭候二位大駕,就請你們隨我來吧!”
“玉凰峰?”龍錦麟頓時皺起了眉頭,“那不是棲鳳嶺最高最險的一座山頭嗎?好好的不在寨子裡談事,爲何要到那種地方去?”
“龍知政莫怪!”看出龍錦麟的疑心,闞經農趕緊解釋道,“鳳大當家平素不喜被人打擾,所以見客總在僻靜之處。當然,他事先早就知道兩位身手不凡,上玉凰峰絕對沒有問題,否則他是絕不會強人所難的。”
龍錦麟不以爲然地一撇嘴角還想說話,月靈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道:“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癖好,我們就客隨主便吧。”
“可是我擔心……”
月靈明白龍錦麟擔心的是什麼,於是淺淺一笑道:“你剛到南坪的時候還不是甩開了大隊搞突然襲擊嗎?我們很多族人還對你有意見呢,那你可曾有什麼惡意?”
“去,拿他跟我比?他是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我可是跟你共同進退的自己人!”龍錦麟挑眉戲謔了一句,卻也不再反對了。只是說到“自己人”三字的時候,他想趁機去拉月靈的手,結果被對方不着痕跡地避開,讓他覺得很是無趣。
兩人小聲議論的過程中,闞經農始終面帶微笑站在一旁,並沒有因他們言辭間露出的疑心而有絲毫不快——至少表面上是,月靈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在前往玉凰峰的路上主動和他攀談起來。聊了一陣之後,她似有意似無意地問道:“闞寨主,您能不能跟我們說說,鳳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對他沒有一點了解,談起事來的時候心裡也沒底啊!”
“喲,這可不好說啊!”沉吟了一下,闞經農捻鬚笑道,“論勇論謀,那是沒話講,我們都只有甘拜下風的分,論人品,他的脾氣雖古怪了一點,但絕對是個襟懷磊落的漢子,要不我們怎麼都打從心底裡服他呢?唉,說實話,恐怕當今世上還沒有一個人能形容得清他到底是何等樣人。不過一句話,他就是這個!”說着,他斬釘截鐵地豎起了大拇指。
“你們都是他的手下敗將,當然只能拍他的馬屁了!”
龍錦麟一臉冷笑地嘟噥着,月靈怕闞經農聽見不高興,趕緊用手肘狠捶了他一下。闞經農卻只作不聞,繼續和月靈說笑道:
“說來有趣,我們大當家的還有一宗奇特的本事,那就是吹葉笛。用樹葉吹一些簡單的曲調,本是小孩子都會玩的把戲,可到他手裡就不一樣了,一片小小的葉子,什麼曲子都能吹,或模仿笛簫,或模仿古琴,還能模仿鳥獸的叫聲,學什麼都是惟妙惟肖的。有一次我看到他在林中吹曲,竟引來了無數的鳥兒圍着他飛舞鳴叫,那個奇呀!我就想,人家不都說百鳥朝鳳嗎,他姓鳳可真是姓得名副其實啊,呵呵!”
龍錦麟繼續嗤之以鼻,月靈卻聽得暗暗出神。一個在別人眼中深不可測的神秘高人,竟會如小孩子般玩葉笛,還把技藝練得如此精深,這的確叫人意外,不過這件趣事倒是讓“鳳先生”這個冷冰冰的稱呼平添了幾分頗有人情味兒的暖意,也讓她對他的戒懼之心稍減,不知不覺地生出了些許好感。
就在他們各自想着自己心事的時候,忽然,只聽已近在咫尺的玉凰峰上響起了一聲淒厲的慘呼,一人在叫聲中滾下山頂,如平空墜落的隕石般筆直掉了下來。
若是由得此人落下實地,不摔個筋斷骨折,腦漿迸裂纔怪,月靈心裡一急,當即不假思索地縱身上前打算接住對方,龍錦麟原本疑心有詐,不想管這閒事,但月靈既已出手,他便無法袖手旁觀,只得也飛步迎了過去,兩人四掌同時發力,把那人穩穩地接了下來。闞經農的身手遠不及他們,等他趕到時那人已在水、龍二人的扶持下着了地。
“啊,疼,好疼啊,救命!”那人落地後仍在不停地慘叫,三人定睛一看,才發現他雙手捂着眼睛,滿臉鮮血淋漓,顯然眼睛已經被打瞎了。
“這不是蓋舫嗎?”闞經農認出了眼前之人,不由得駭異道,“這……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呀?”
“我和龐憲……去山上採藥,無意中看到了大當家的臉,他……他就打瞎了我的眼睛,龐憲已經被他殺了……他的臉好可怕,魔鬼,魔鬼啊——”蓋舫邊□□邊氣喘吁吁地說着,顫抖的語聲中透着深深的痛楚和恐懼。
“這怎麼可能呢?”闞經農詫異地皺起了眉頭,“這不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啊?”
聽了蓋舫的話,月靈的臉色不由得好一陣發白,這慘絕人寰的一幕血淋淋地嘲諷着她剛對鳳先生產生的那一絲好感,讓她只覺芒刺在背,無地自容。一瞬的失神後,她忽地怒從心頭起,跺了跺腳就朝山頂上縱去。
“你幹嗎?危險!”龍錦麟急得在她身後直喊,可月靈就像沒聽見似的,反而越跑越快。猶豫了一下,龍錦麟終究也無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接近山頂的時候,一抹渾身黑衣,頭戴斗笠,黑紗遮顏的頎長背影赫然映入了兩人的眼簾,一個年輕男子橫臥於黑衣人腳下,看來喉管已被割斷,血流了一地。從眼前情形來看,那被殺死的年輕人應該就是龐憲,而黑衣人自然就是那心狠手辣的鳳先生了。
月靈又是吃驚又是憤怒,正想開口喝問,龍錦麟忽地伸出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掌同時一翻,飛輪快如閃電地朝黑衣人後心射去。
他先前便從蓋舫的傷勢上看出出手之人功力極深,而見到對方時,又從其身體和雙手的姿態上看出了濃重的殺氣,他本不想得罪鳳先生,可自己和月靈來的不是時候,正趕在了對方的火頭上,若不先下手爲強,只怕難以全身而退,因此他再也顧不得後果,只有二話不說便下重手了。
眼看着飛輪就要射中鳳先生的背心,只聽他輕蔑地冷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反手一揚,那看似輕飄飄的衣袂竟把帶着剛猛勁力的飛輪卷得倒撞了回去。那原路返回的鋼輪就像長了眼睛似的,哪兒都不去,偏偏對準它的主人龍錦麟飛了過去。
龍錦麟沒料到自己的雷霆一擊竟被對方如此輕易地破解,驚愕之下竟忘了躲避。月靈見狀大急,喊了聲“小心”,縱身一躍便出手向那飛輪迎去。她明知那飛輪來勢極強,自己未必接得下,弄不好還會送了性命,可她不能眼見龍錦麟危急而不救,只有捨命一拼了。
聽到月靈的那聲呼喝,鳳先生的背影不知爲何陡然一震,忽地身形疾轉,凌空一躍數丈朝她飛撲了過來。
此時,龍錦麟也已回過神來,匆忙雙掌一振擊向鳳先生胸口。經過照面一招,他已知鳳先生武功勝過自己不止一籌,現在他根本不指望能傷得了對方,只求逼得對方或擋或閃,能讓月靈逃脫殺身之禍也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是,鳳先生居然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半空中雙掌一併,劈空掌力排山倒海般襲向那正朝月靈呼嘯而去的飛輪,硬是把這可怕的兇器推得斜飛了出去。
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響,龍錦麟發出的掌力結結實實地擊中了鳳先生的胸口,而月靈原本用來迎擊飛輪的一招因爲突然失了着力的對象,也霍然印在了他的胸前。在兩人四掌的合力重擊之下,饒是鳳先生功力深厚也支持不住,頓時噴出一口鮮血,整個身子倒飛出去,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這樣出人意料的結果讓月靈和龍錦麟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所措。片刻的失神之後,月靈輕呼出聲,滿心懊惱地跨前一步,想去查看鳳先生的傷勢。
“你找死啊!”龍錦麟眼明手快地揪住她的胳膊,拖着她退開了好幾步。
“可是他受傷了……”月靈掙扎着還想過去,心莫名地有些慌亂。
“區區小傷,算不了什麼!”
忽然,一個略顯虛弱的沙啞語聲打斷了他們的爭執。水、龍二人訝然望向聲音來處,只見鳳先生已扶着身旁的一棵樹慢慢站了起來,輕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兩位應該就是……沃豐平原各部族派來的代表吧?”
一般來說,沙啞的嗓音應該不會很好聽,但這鳳先生的聲音很是與衆不同,低沉醇厚,磁性魅惑,隱約有種帶着憂傷的溫柔,輕輕淡淡一句話,卻在不經意間撩人心絃,讓剛纔還對他存有敵意的月靈和龍錦麟不知不覺放鬆了緊繃的神經。尤其是月靈,在那一瞬間,似覺有什麼東西擊中了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因那血腥場面而起的滿腔憤懣和憎惡漸漸消散,對鳳先生的認同感下意識地又恢復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