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的再三催促下,浩原終於答應不再參與卜驚天之事的後續處理,及早回房休息。經過月靈的房間時,他猶豫了片刻,覺得還是應該把卜驚天是她生父的事實告訴她,不管這個答案是否令人愉快,她都有權知道真相,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沒想到的是,他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門,屋裡卻始終無人應答。
“我爹不是已經下令把她無罪釋放了嗎?都過了一夜了,她怎麼會還沒回來?”浩原頓時心絃一緊,後悔因爲心裡的一點障礙,沒有親自去接她出獄。
“少主,你可來了!”一聲急喚中,只見蒲管家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蒲叔,怎麼了?”浩原的心禁不住又懸了一下。從小到大,他還沒見這位理家有道的能幹管家這麼慌張過,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唉……這可真叫我不知該怎麼說纔好喲!”蒲健擦了擦額上的汗,赧然頓足道,“昨晚,我在帳房忙完了活,正打算回去睡覺,就在鎖門的時候,無意中見到樊侍衛從圍牆邊上躥進來,去了水老夫人的房間。”
“當時,我覺得有些古怪,他好端端的幹嗎不走大門,要像個賊似的翻牆而入?可他畢竟跟了少主您這麼多年了,平時爲人也不錯,我就沒想太多,不過我還是不大放心,就躲在一旁悄悄看着。”
“哪知道,他進去了一陣之後,竟然帶了水老夫人出來,拽着她又從牆頭上躥出去了。哎喲,這下我可嚇懵了,趕緊帶上人去追,可是哪還有他們的影兒啊?我越想越不對勁,這不就……”
月靈、樊通、水老夫人……一連串的不對勁在浩原心頭迅速盤旋着,忽然,他什麼都明白了。
“糟了!”他的臉色立刻大變,“現在駱無花不知所蹤,他們這時候走,萬一和她遇上……”
不敢再往下想,他扭頭急促地吩咐道:“蒲叔,你馬上多派些人手去打探水姑娘祖孫和樊侍衛的下落,他們三人一定在一起,一定……是朝出城的方向走。四個城門附近都去找,要快,有了消息馬上通知我,知道嗎?”
“哎,哎,我這就去!”浩原的緊張也讓蒲管家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無暇詢問對方作如此料想的緣由,他二話不說便一陣風似的跑出去安排一切了……
* * * * *
午後,陰沉沉的天空飄着幾點零星小雨,月靈一手打着油紙傘,一手攙扶着餘婆婆,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略顯溼滑的山間小路上。
樊通頭戴箬笠,身揹包袱緊隨在他們身後,邊走邊不時地拿起手中的酒葫蘆仰頭灌上幾口,同時偷偷地凝起眼眸瞧着月靈纖細的背影,迷離的眼神中滿是心事。
走着走着,不遠處的一座草亭映入了他們的眼簾。月靈停下腳步,側首對餘婆婆道:“外婆,您累不累?我們去那歇會兒,好嗎?”
“好,好!”餘婆婆慈祥地看着外孫女連連點頭,“你做主就行了,外婆聽你的。”
“外婆!”月靈勾着她的手臂嬌嗔,“您別老說聽我的,聽我的好不好?我也想聽您的主意,想知道您喜歡做什麼,不喜歡做什麼呀!”
“外婆現在最喜歡的就是看着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你高興了,外婆也就高興了!”憐愛地替月靈理了理頭髮,餘婆婆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慨嘆。
她真的沒想到,月靈能夠接受她這個曾經那樣懦弱,那樣不負責任的外婆,在聽到那個夢寐以求卻從不敢奢望的稱呼之後,她只覺得自己就算立刻死了也值了。
所以,當月靈提出要和她一起離開望月堡的時候,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雖然,她有些奇怪月靈和浩原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但只要月靈喜歡,哪怕前面是地獄,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感受到餘婆婆眼中那毫無保留的愛意,月靈的心絃不禁微微一緊。老人原本可以在望月堡擁有一個舒適的安身之所的,可現在,卻要陪着她這樣風餐露宿,尋找一個不知究竟何時才能找到的新家。內疚地咬了咬脣,她默默攙扶着老人走進了草亭。
草亭很小,兩人容身尚屬寬裕,要是再多進一人就難免顯得擁擠了,所以樊通遠遠地停下了腳步,在亭子邊的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安頓老人坐好後,月靈往外面看了看,略一思索便拿起油紙傘走了出去。
她的目光在樊通潮溼的衣服上溜了一轉,最終停留在他左手上那道齒印狀的傷痕上,她心裡一痛,努力抑下瞬間凌亂的心緒,輕聲道:“樊大哥,你進去坐吧,我在附近走走!”
“外面下着雨呢,走什麼走?”樊通瞪了她一眼,隨即笑道,“我知道你看我淋溼了,心裡過意不去。我一個大男人,溼就溼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進去踏踏實實坐着就是了,別盡操這些多餘的心!”
月靈羽睫一顫,櫻脣微微開闔,卻沒發出半點聲息。默立許久,她才幽幽嘆道:“樊大哥,等過了這座山,你就回去吧,不用再送我們了。”
樊通原本正拿着酒葫蘆正往口邊送,聽了她這話,他的手驀然僵在半途,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樊大哥……”看着他受傷的神情,月靈有些後悔了,“我的意思是……”
“月靈!”樊通忽然站了起來,“如果我說,我不是送你們,而是想和你們一起走呢?”
這是自他們相識以來,他第一次對她直呼其名,看着他兩眼筆直地盯着自己,胸膛猛烈起伏的樣子,月靈不禁有些着慌了,一時間不知如何答話。
暗暗攥了攥拳,樊通再次仰頭狠狠灌下一大口酒,隨即塞起酒葫蘆扔到一旁,豁出去似的大聲道:“老實告訴你吧,其實,我喜歡你,喜歡很久了!以前,我一直認定了你是少主的女人,所以只能把這份感情藏在心底,不過現在,我終於再沒有任何顧慮了。也許你會覺得我不自量力,沒錯,我只是個愣頭愣腦的一介武夫,不及他出身高貴、英俊瀟灑,會跟你說甜言蜜語,可我是一心一意待你好,就算鋼刀架在脖子上也絕不會做半點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就給我個機會,讓我照顧你和婆婆,好不好?”
他這番突如其來的表白把月靈驚得呆若木雞,好半晌才語無倫次地窘笑道:“樊大哥,你……你是不是喝醉了?我去給你倒點茶水醒醒酒,這傘你拿着,喝醉了又淋雨,小心生病!”說着,她把油紙傘往樊通懷裡一塞,轉身便往草亭裡跑去。
“小賤人,那邊剛把一個迷得神魂顛倒,這邊又來跟一個勾三搭四,真是跟你那淫/賤無恥的娘一脈相傳,一般的不要臉!”
忽然,一聲刻毒的冷笑毫無徵兆地橫空響起,初聽時彷彿遠在天際,可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耳邊。餘婆婆尚自不知所措地惶然四顧,月靈和樊通卻已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來:“駱無花!”
話音未落,駱無花已似幽靈般出現在他們面前。此刻的她披頭散髮,法衣殘破,連手中的金杖都是污漬斑斑,全然沒有了當初執掌月神宮時威風八面的氣勢,惟有眼底那兩道懾人心魄的的光芒比以前更爲凌厲,甚至如受傷的野獸般透出近乎瘋狂的嗜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