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道:“晚生只想用銀針刺穴之術,爲大師恢復記憶,請無相大師莫要傷我。”
他說完手拈銀針,便要認穴刺下。
然而此刻無相大師的心境已陷入到狂暴之中,哪裡還容得華不石出手?他左臂揮出,掌風所至,華不石指間的銀針頓時被震得脫手而出,不知掉落到了何處,同時他右掌猛拍而下,直拍向這位大少爺的頂門!
無相大師出手之快,掌力之猛,華不石根本無可抵擋,連避閃也來不及!眼看他就要被擊碎頭顱,卻忽然“嘭”地一聲悶響,從旁邊橫出一隻手掌,擋下了這一擊。
橫來的一掌,正是果樓蒙所發。他把華不石放下之後,便與那四名僧人纏鬥在一處,但其實仍是放心不下,一直留意着華不石這邊的情形,眼見着無相大師猝然出手情況危急,立時縱到近前,硬擋一掌救了這位大少爺的一條命。
這時卻只聽得又是兩聲悶響,卻是果樓蒙急於救援華不石,背上露出破綻,被四僧中的二人各擊中了一掌。
果樓蒙毒功蓋世,全身上下的護身毒甲已練至刀槍不入之境,然而一來他受傷在先,真氣不足,二來四僧俱是少林寺“圓”字輩的高僧,內力深厚,掌力雄渾,被這兩掌結結實實地拍中,果樓蒙也不禁一口逆血涌上喉咽,幾乎直噴出來。
果樓蒙再一次咬牙吞回了逆血,喝道:“小子,快退回去!”
但華不石卻並未依言後退,反倒站在當地,目光凝視着無相大師,一動不動。而無相大師一掌被擋開,臉上的兇戾更甚,雙掌連出,卻向果樓蒙攻了過來。
果樓矇眼見華不石還站在那兒發呆,心中又急又恨,剛剛吞回了肚子裡的鮮血幾乎又被生生氣得吐了出來!
他有心一把將華不石提起扔回去,卻根本騰不出手來,因爲此時他不僅要擋住四僧的招式,還得面對無相大師的攻擊。在“少林派”五大高僧的夾擊之下,果樓蒙別說要伸手抓華不石,便是想多喘一口氣,再出聲喝罵這大少爺也發不出聲音來。
“呯呯嘭嘭”的一陣悶響連聲,果樓蒙一隻手拆解無相大師攻來的招式,另一隻手則與另外四僧硬拼了七八掌。也就是果樓蒙武功超絕,才能勉強相抗一時,卻也難免真氣不繼,胸前的內傷被震得隱隱作痛。
而華不石此刻卻依然站在戰團之中,睜大眼睛盯着無相大師一動未動,也不知在想些甚麼。
果樓蒙嘴裡雖出不了聲,心裡卻已把華不石罵了上百遍,無比後悔剛纔怎麼會被鬼迷了心竅,居然聽了這位大少爺的餿主意,讓他去對付無相,結果才落到這等境地!
現在哪裡是華不石在對付無相,明明是果樓蒙自己要同時硬抗五僧夾攻,而且還不能抽身退避,否則呆立在戰團正當中的華不石必定要被五個大和尚的掌力打死!
這個小子難道想借這五僧之手害死我麼!
果樓蒙念頭轉動,有心要舍下華不石不管,施展出絕頂身法躥逃出去,但想到這個小子一死,世上就沒有第二個人還能研究出化血秘術來,自己將來也難逃慘死的命運,卻又實在下不了決心。
卻在此時,一直都呆立不動的華不石卻忽然開口朗聲說道:“彼即非相相,以不虛妄說,是法諸佛法,一切自體相……”
這幾句話莫名其妙,好似老和尚在念的經書一般。果樓蒙全然聽不明白,心中暗罵這小子發的甚麼癲,到這等性命交關的時候不趕緊逃走,卻還在胡言亂語地說一堆瘋話。
然而說也奇怪,這四句話一出,無相大師似是一愕,原本全力出手攻向果樓蒙的招式,卻忽然變慢了一些。
只聽得華不石又大聲道:“依彼法身佛,故說大聲喻,身離一切障,及遍一切境……”
依然形同唸經,而無相大師聞聽之後,臉上的猙獰之色竟淡化了許多,露出了一種迷茫思索神態,出手更加放緩了幾分。
果樓蒙在少林五僧的夾攻之下本已及及可危,左支右拙狼狽不堪,而五僧之中又是以無相的功力最高。無相大師攻勢放緩,他的壓力頓減不少,不由得大覺驚奇,心裡想着華不石這個小子難不成會念定身咒,說出這麼幾句誰也聽不懂的鬼話,竟然也能產生效力。
華不石所念的當然並非什麼定身咒,而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偈言。他先前一直站在那裡未動,也並非僅只發呆,而是在思索如何才能讓無相大師的心境平復下來。
少林五僧之中,那四名“圓”字輩僧人顯然被“洗心大法”控制得極深,他們目光狂暴,一有人靠近石門便毫不猶豫攻擊,唯有無相大師似乎還保存有少許的心智,且功力深厚,是唯一可能嘗試解除“洗心大法”的人。
這位大少爺當然聽到了果樓蒙讓他後退的喝叫,可是在這情勢之下,如若退了回去,即便能保住一時性命,下次再想靠近無相大師身邊卻都無望,而衝不出那道石門,魔道中人很快就會追上來,到時結果只會更糟。所以華不石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抓住當下的機會再冒險嘗試一番!
最能喚起一個人的記憶的,無疑是他本來就最爲熟悉的事物,然而華不石從前並不識得這位無相大師,根本不知道他熟悉什麼,而先前提到的“少林”和他的法號名字,同樣未能起到什麼作用。
華不石心念疾轉,立時想到了佛經。“金剛經”乃是最爲普通的經書,天下每個和尚都會念,而象無相大師這樣自小就出家的佛門高僧,這“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偈言日日誦唸,一生之中只怕已經念過不下幾萬次,再沒有東西能比這偈言更爲熟悉。
也幸虧這位大少爺知識博雜,且天生記性極佳,雖然不是佛門中人,對這“金剛經”的偈言卻也曾讀過,當下便把心中記下的一段背誦了出來,無相大師聽到,果然有所觸動,放緩了手上進攻的招式,似在極力回憶。
“不達真法界,起度衆生意,及清淨國土,生心即是倒……”
華不石不斷朗聲背誦,一直唸了二三十句。無相大師的出手招式越來越慢,終於停止了動作,瞪着又眼瞧看着這位大少爺,目光之中滿是迷茫。此時石屋之中竟然又變回了果樓蒙力擋四僧,華不石與無相大師面面相對的情形。
華不石眼見此舉收效,嘴上的偈言不停地往下誦唸,一邊伸手入懷,又捏住了三根銀針。
這時無相大師已然緩緩盤坐在了地上,合上雙目,仍在是苦思記憶,華不石心知此刻是出手刺他穴道的最好時機,右手從懷中掏出,三枚銀針已拈在了指間。
然而忽然之間,無相大師目光睜開,一把扣住了華不石的手腕,將他帶到自己身前,厲聲喝道:“你念的是甚麼,我到底是誰?你快點說!”
這等情勢突變,不僅華不石全無所備,果樓蒙也大吃了一驚!
如果說先前無相大師出掌傷人,他還能及時阻擋,此刻華不石腕脈被扣,身體更被拉到了對方的懷中,以那老和尚的絕世功力,只須運勁一捏便足以要了華不石的性命,他就連援救的可能都沒有!
無相大師滿是血絲的雙眼裡兇光漸濃,顯然又即將要陷入到狂暴之中,華不石沒有半點兒猶豫,口中說道:“大師聽着,晚輩這就告訴你!”左手將被扣住的右手上的銀針取過,朝無相大師頭頂直紮了下去。
他這麼做,實是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做一次豪賭。
無相大師的心境陷入迷亂,見華不石拿針刺過來,很有可能立時運勁殺人,這是身爲武者的自衛本能。然而無相大師身爲佛門高僧,多年持戒參禪,心中必有慈悲之念,加上華不石說出的言語令他疑惑,也可能不會對一個沒有武功的後生晚輩下毒手。
殺與不殺,善或是惡,其實就是在無相大師頭腦中的意念一轉之間。
所幸的是,華不石賭贏了!
銀針刺入了對方的頭頂,無相大師竟並沒有運功殺人。華不石的刺穴之術極是精熟,雖然危急之下換了左手拈針,這一針依然準確無比地刺中了無相大師的百會大穴。
“觀相及受用,觀於三世事,於有爲法中,得無垢自在……”
華不石再度高聲念起佛偈,只感覺到無相大師捏住他右腕的手時鬆時緊,近在咫尺之間更能瞧看得清楚,這位高僧的目光變幻不定,時而迷茫,時而兇暴,顯然內心之內正在做着天人之戰。
華不石不敢停頓,左手再度揚起,第二枚銀針刺出,已扎進了無相大師的神庭穴,緊接着第三針刺入後腦的上星穴。
三針刺完,華不石也不再動作,只是與無相大師對坐當地,不斷地誦唸佛偈。
但見無相大師的一張臉倏然變得通紅如血,汗出如漿從額頭上冒出,身體不住抽搐,鬆開了扣住華不石腕脈的手臂,雙目漸漸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