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活人,就必須要呼吸。
可是如今雙方在水底纏鬥,根本無法抽身游到水面上去呼吸,此時若棄戰而逃,必會被對方一劍斬殺,因此,俞千里和百里蔭只能閉氣相鬥。
熟識水性之人,能在水中閉氣一段時間,而一些修習了某些特殊內功的高手,閉氣的時間則可以更長。但是無論是誰,閉氣的時間都有一個限度,而且在水中交手拼鬥,對氣力的消耗更大,要長時間閉氣則是更難。
俞千里水性本是極好,但是在江底與對手拼鬥了二十招之後,也即將到達極限,劍法不得不慢了下來。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百里蔭卻絲毫未見受到影響,難道他竟然能在水中呼吸不成?
以前俞千里卻也曾聽過了,某些內功練到極致,能夠刀槍不入,水火不浸,這所謂的水火不浸,說的有真氣所至,手拈火炭,足踩烈焰之中也不會燙傷,而沉入湖海之中,亦不會溺水窒息。要做到這種地步,必須得將真氣練至生生不息的大圓滿境界才行。
看來,百里蔭的內功修爲,已達此境界,故此他雖然不識水性,卻可以在水中運用真氣流轉,長時間地閉氣,將一口真氣源源不絕地發出,即使水性絕佳之人也遠遠比不上他!
也正因爲如此,在這百里蔭才繼續絲毫不懼在水下與人交手拼鬥,而且在水下出劍越來越快,全然沒有氣力耗盡之憂,之前湘江五魚用魚網將他拖入江底,試圖使他溺水,當然只能失敗以致被殺。
與對方戰到現在,俞千里已清楚地意識到百里蔭真正的實力所在,無論水上水下,此人都佔據絕對的優勢,今夜要想擊敗這樣一個強人,實在是何其艱難!
然而,也就在此時,俞千里的心裡卻有靈機一動。既然百里蔭全然不識水性,所依仗的只是絕頂的內功才佔得上風,那麼熟識水性的俞千里,或許能把握住這一點長處,利用四周圍無窮無盡的江水來獲得一線勝機。
念及至此,俞千里的身法忽然加快起來,圍着百里蔭疾速地旋轉,手中的孤形劍也不斷刺出!
他奮戰到了現在,蹩着的一口氣已快至極限,而此時卻是鼓起最後的一點氣力拼鬥,若不成功,便只有敗落被殺一途。
眼看着俞千里的身形越來越快,出劍也越來越急,已圍着百里蔭連轉了十餘圈。百里蔭心中詫異,想不到這個少年到了現在,竟然還有如此在水底疾轉而行的體力,但他卻也認定,對方只不過在垂死掙扎,定是支持不了多久!
事實上,俞千里的體力的確已經耗盡,到了強弩之末,他身形還能如此疾速旋轉,更多的是因爲水流的作用。他的“殘月”劍是孤形,劍刺出的路線亦是孤形,每出一劍都能帶動一股漩流,而這些漩流,逐漸彙集到一處,在百里蔭的周圍形成了一個更大的漩渦,帶動着俞千里的身形,乃至劍勢的不住運轉。
只有俞千里這樣對於水流如此熟悉瞭解的人,才能夠把江水掌控和運用到這種程度!
他每出一劍,身體的每一次移動,所帶動的水流之力,都增加到了漩渦之中。臾須之間,他便圍着百里蔭轉了數十圈,刺出了數百劍,而彙集這些力量所形成的漩流已變大了許多,其中的水流之力也更是十分驚人,就連江面之上,也出現了一個比磨盤還大的巨型漩渦!
百里蔭不識水性,對於水流當然也不甚瞭解,當他發覺了俞千里的意圖時,已經身處在這個巨大的漩流的中央。而令他驚懼的,是這個漩流竟然在不斷地帶動和消耗他的護身罡氣,使得他胸中原本源源不絕的一口真氣竟然有了滯礙之感!
漩渦的正中,所有的水流都被引向外沿,百里蔭的護身罡氣亦是同樣隨着水流被牽引向外發散,消耗過甚,才令他真氣運行滯礙。而這漩渦中的水流,乃是彙集了俞千里數百劍所成,力量強大,並且正在不斷地增強。
百里蔭不通水性,根本想不到水流還可以如此應用,等到他發覺之時,漩流已赫然成形,他身處於漩渦的正中,再想要阻止俞千里的動作卻已晚了!他意識到情勢不妙,立時急運真氣,身形躥出,想要一舉脫出這個巨大的漩流,可是就在這時,俞千里的劍尖已刺到了他的咽喉!
百里蔭內功通神,身前三尺就有罡氣護身,毫無破綻可尋。唯一攻破護身罡氣的方法,就是擁有比百里蔭更強大的功力,以強壓弱,自是無堅不摧。
可是,俞千里的內功修爲不足,自身絕不可能擁有足夠強大的功力,於是他便想到了利用江水的力量。俞千里棲身於漩流之中,與飛速旋轉着的水流合爲一體,刺出的這一劍與其說使用他自身的功力,不如講是藉助着水流的勢能!
這一劍速度和力量已到達了極致,如果在陸地上,俞千里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百里蔭功力雖高,武功雖強,但是能夠強過人力,卻對抗不了大自然之力!
“殘月”劍已穿過了護身罡氣,已刺到了他的咽喉之上!百里蔭下意識地閃避,血花飛舞之中,劍尖徑直刺入了他右側肩胛,直穿胛骨而過,百里蔭的手臂立時失了力量,長劍脫手,掉落到江底的泥沙之中!
胛骨又稱作琵琶骨,乃是上半身經脈匯聚之處,此處被刺穿,便切斷了經脈,全身的內力也就無法提聚。古時候對武功高強的囚犯,就有打穿雙肩琵琶骨,廢除其功力的刑罰。百里蔭右肩胛骨被俞千里一劍挑穿,內力運行頓時受阻,護身罡氣也隨即消散!
百里蔭的臉上現出了又驚又怒的神色,但是片刻之後,就被恐懼的表情所代替!
如若在岸上,這處程度的劍傷並不致命,即使一時暫失功力,只要醫治得當,傷愈之後一身武功仍能恢復。可是,此處卻是湘江江底,他全然不識水性,所依仗的便是一身強悍的內功絕學,才能在水下閉氣拼鬥,功力一散,他就和一名普通的溺水之人沒有兩樣!
百里蔭兩腳亂蹬,想要游上水面,可是此處水深數丈,他僅上浮了數尺,強大的水壓就使得他再無往上游的力量!他張開嘴巴,想要呼喊救命,渾濁的江水卻從他的口鼻之中直灌而入,嗆得他連一聲也發不出來!
堂堂的“衡山派”大長老,劍法宗師,內外兼修的大高手,居然要在湘江之中溺死!
曾經的無限風光,門下弟子的敬畏,對手的恐懼,同門的羨慕,許多次戰勝強敵的榮耀,原來只不過是過眼雲煙,到了此時根本全無意義,換不來多一刻的生存!
他想到了在衡山上等着他的嬌妻,他已過六旬,妻子卻正值如花年齡,在他死後是否會另嫁他人?
還有那些死在他劍下的人,是否都已變成了惡鬼怨魂,正在黃泉路上等着他?
百里蔭臉上的恐懼更甚,雙手在水中亂抓,卻什麼也抓不到!
這世上已經沒有人能救百里蔭,就連俞千里也不能。刺出了那一劍之後,俞千里立時就被漩渦捲走,他頭腦暈炫,胸悶欲嘔,真氣亦是無法提聚。在水底過長時間的閉氣,他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所幸的是他水性極好,保持着僅有的一點意識,沒有被江水嗆入口鼻之中。他奮力向江面上游去,但全身似也失去的力量,只能一尺一寸地向上挪移。
如果浮不到水面,就只有死!而俞千里決不能死,他還要去修成他的劍道,守護他必須要守護的人。那個人就在江岸上,他怎麼能夠讓自己死在這裡!
水面的微光一點一點地接近,似乎已經近在咫尺,可是俞千里的體力卻已到達了極限,他終於無力堅持,手足抽搐,被江水灌入到了口中,冰涼入骨!
死亡的滋味原來是如此寒冷麼?
卻在此時,他感覺到一條手臂抱住了他的腰,拉着他一起往水面上游去,然後,他就失去了知覺。
當俞千里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滿天的繁星。他仰面躺着,身下的木板隨着波濤起伏不定,使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條船上。
俞千里還感覺到,有一個溫軟的身體正倚靠在他的胸前,他低下頭,就看見了一張秀美絕倫的臉,正是孫巧雲。
孫巧雲輕伏在他的胸膛上,秀髮披散,上面還粘滿了水珠,身上的衣衫和俞千里一樣全都溼透了,卻更顯出玲瓏窈窕的身段。
原來從江水中把俞千里救上來的竟然是她!
看見俞千里甦醒了過來,孫巧雲急忙放開抱住他身體的手臂,躲到了一邊,一張小臉卻已漲得通紅。
“我……我……見俞少俠全身冰涼,纔想……纔想……”她本是大家小姐出身,舉止言談一向落落大方,此時卻滿臉嬌羞,連說話也支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