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比以往都冷。
粵境中本是很少下雪,但是今年,臘月中旬就已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鵝毛大雪,直到了年關以後,這一場雪還是沒有停下來。
南嶺山脈是粵北最大的一道山脈,而“野豬嶂”則是南嶺北端的一座小山峰,在山峰之下的谷地就喚作“豬尾峽”。
四面都是原始森林,山高林密,谷地之中本是十分幽暗的所在。可如今的一場大雪,卻讓所有的一切都變爲了銀白顏色,就算是已到黃昏,天色將黑,山谷中卻依然頗爲明亮。
金光頭陀就站在谷地中的一塊巨石前,一隻腳踏在石上,在他的腳邊,還放在兩柄和磨盤差不多大小的宣花板斧。這兩柄斧頭形狀實是有些嚇人,少說有也數十斤重。
金光頭陀身高八尺有餘,滿臉虯髯,頭頂上卻沒有一根頭髮,面容十分兇厲。他身上披着一件獸皮斗篷,前襟大敞,露出巴掌寬的護心毛,飄揚的雪花落在他胸膛之上,頓時就化爲了騰騰的熱氣。
他全身上下,除了那一顆光頭之外,沒有一處象是修禪之人。而事實上,金光頭陀不但不是慈悲爲懷的出家人,反是殺人如草的強盜。
金光頭陀本名叫金達,所謂“頭陀”只不過是他的綽號,而“金光”二字的意思,則是形容他行事的風格。金光頭陀只要出手,任何肥羊都會被搶個精光!
金達手下共有五十多名弟兄,佔據這座“野豬嶂”已有年許。而此時,這些弟兄全都埋伏在這座山谷裡,他們正在等着一條大肥羊上門。
金光頭陀今天的當真是鴻運當頭。
今天是正月初八,金達本在山寨裡喝酒吃肉,只吩咐幾名嘍囉小弟在山谷前做買賣。
此處並非官道,路過的客商本就不多,何況又是大年之中,人煙就更是稀少。整個白天,小弟們只做下了兩筆買賣,劫的還都是往來探親的鄉民,油水極少,聊勝於無。可是,真正的好運卻在後面,傍晚時分,在山谷外的線眼回來報告,從北方竟然開來了一支商隊,共有十三輛大車!
金達當機立斷,叫人再去打探,自己則提起板斧,點齊了弟兄衝下山來,在山谷中佈設下埋伏,只等着幹上一票大的。
此時,只見一條人影從在遠處道路上出現,奔到了近前,卻是先前派去打探的嘍囉。
“大哥!他們就快來了,離谷口只有三裡地!”嘍囉氣喘吁吁,稟告道。
金達道:“一共有多少人?”
“十三輛車,加上趕車的,大概三十幾人,有十多個騎馬。”
“看清了車上插什麼旗麼,可有鏢局的字號?”金達又問。
“車上插的好象是甚麼‘定遠商號’的黃旗,沒瞧見鏢局字號。”嘍囉答道金達點了點頭,一揮手道:“你下去吧!”
十三輛大車的商隊,當然不會沒有人護衛,三十幾人並不算多,而且又沒有鏢局字號,這些人想必只是商號裡自己的人手,武功定是不會太高。
看來今天這條肥羊,是吃定了。
金達想到此處,臉上露出獰笑,操起腳下的兩把大斧,縮身躲進了道路旁邊的樹林之中。
天色暗淡,鵝毛紛飛,天地之間已是一片蒼茫之色。山谷中十分寂靜,雪落無聲,只有從遠處傳來的幾聲獸嚎,誰也看不出這裡埋伏着數十悍匪。
沒過多久,第一輛大車已出現在山谷的入口,然後是第二輛,第三輛,黑影幢幢,定遠商號的車隊已到了。
人聲也隱隱傳了過來,還有鸞鈴聲,馬鞭抽打聲,馬匹的喘息嘶鳴,和大車的軲轆碾壓在雪地上所發出的聲音。
只聽得有人叫喊道:“小心些趕車!莫要叫車輪陷進泥裡!”
喊出此話的是一位騎在馬背上的老者,他頭戴棉帽,身着皮襖,面容清矍,留着一部山羊鬍須,似乎是這個商隊的頭領。在這老者的前後還有十餘騎駿馬,馬上的騎士均是背挎着刀劍,全都就是車隊的護衛。
“豬尾峽”並不長,從谷口到谷底,前後僅有裡許。車隊行進得甚快,轉眼之間,就全都開進了谷中,而第一輛大車已行至山谷的中央。
就在此時,只見得“哐當”一聲巨響,那輛大車已連車帶馬,掉進了一個大坑之中!
與此同時,數十根竹杆從樹林裡彈射了出來,已刺倒了三匹馬,而弓弦響處,又射來了幾十支飛箭,再射傷了數人!
人喊馬嘶,道路上的車隊頓時亂成了一團!
“有埋伏!大家亮傢伙,提防暗器!”騎在馬上的山羊鬍須的老者高聲呼叫,已伸手拔出了腰刀。
他縱馬前行,想要到最前面的大車旁邊去察看情形,但胯下的駿馬卻忽然被一條粗索絆住,立時失了前蹄,朝前直栽出去!
雪地中藏有絆馬索!
其他的騎士也未比這老者幸運,四五道絆馬索一起彈起,更有七八根鉤鐮探出,片刻之間,十多匹坐騎紛紛撲倒,還有數只馬蹄被鋒利的鉤鐮劃斷,還騎上馬背上的騎士只剩下二三人。
而埋伏在樹林中的衆土匪已狂呼亂叫着衝到了道路上,掄起兵器砍殺了過來!
一般的黑道山寨劫道,往往會先發響箭攔住去路,再現身與商隊或鏢行談判,收取買路銀兩便會放行,實在談不攏時纔會動手拼殺。金光頭陀這夥悍匪卻是不同,只要出手打劫,便要搶個精光,壓根就沒有收錢放行的事。
爲首的山羊鬍須老者從馬背上滾下,摔到了雪地之中,然而他身手甚是敏捷,一個翻滾便已站起。
他見已有數十名土匪衝向了車隊,高聲呼喊道:“道上的朋友且慢動手啊!我們有粵境盟冷盟主的書信在此,大家不要傷了和氣!”
只是那羣土匪哪裡管他呼喊什麼,一個個猛撲而上,頓時與車隊中的護衛們拼鬥在了一處!
三十對五十,又被弓箭暗器射傷了好幾人,商隊的護衛們人少力弱,立刻就落入下風,瞬息之間又被砍倒了兩人,點點鮮血飛濺而出,灑在了銀白的雪地上!
山羊鬍須的老者眼見形勢不妙,也顧不得再行喊叫,也揮刀加入戰團。
商隊之中,武功最強的便要數這山羊鬍須的老者,只見他將手中的鋼刀舞成了一團白光,左劈右掛,將身邊的五六名土匪逼得連連後退,忽然一聲叱叫,又砍傷了一名土匪的臂膀!
土匪們的衝殺並無章法,只是憑着一股勇悍一窩蜂般衝過來,見人就砍,而車隊倉猝應敵,也來不及排甚麼防衛陣勢,亦是各自爲戰。這種亂斗的打法,當然是人多勢衆的一方佔優,山羊鬍須的老者雖然刀法不弱,一人抵擋住了數名土匪,卻也是獨木難支,改變不了局勢。
卻在此時,暴喝聲中,一條八丈高的黑影躥到了老者的身前,利刃划動風聲,一柄巨大的斧頭朝着他腦門直砍下來!
見手下的嘍囉收拾不下這山羊鬍老者,金光頭陀已決定親自出手!
只聽得脆響連聲,鋼刀與板斧交擊了數下,直震得山羊鬍老者手臂痠麻,虎口迸裂。
金達身高體壯,膂力驚人,所使的斧法更是不凡,名叫“旋風斧技”,相傳是北宋年間的梁山好漢“黑旋風”李逵所用的武功。這門斧法憑藉的便是力大勇悍,施展開來招招致死,對手實難抵擋。
又戰了片刻,“噹啷”一聲巨響,老者手中的鋼刀被金達的板斧砍中,再也抓握不住,脫手飛出,而金達擡起一腳重重地踢在了老者的胸前,將他踹得倒飛而出,撞在馬車上,撞斷了車轅,再摔在雪地上。一旁的土匪嘍囉立時搶上,用利刃架住老者的脖頸。
山羊鬍須老者一敗,餘下的騎士護衛更是不堪一擊,又被砍傷了數人,其餘的有的棄刀投降,有的被土匪們強行制住。
這一場雪地中的劫擊戰,一柱香的時間都沒有用到就已經結束,金光頭陀一夥土匪大獲全勝!
金達洋洋得意,大大咧咧地走到被撞壞的那輛大車前面,將板斧交到左手,右手伸進車裡去摸,抓出了一把白花花的大米,原來這些大車所運的乃是糧食。
糧食雖然沒有金銀細軟值錢,不過在亂世之中,也算是不錯的東西。這十幾輛大車至少裝了上百石的白米,已足夠山寨裡的弟兄吃上一年半載。
山羊鬍須的老者臉色蒼白,喊道:“這車上裝的是南澳鎮柴大善人調運來的賑災之糧,已經打點過粵境盟的冷盟主,你們萬萬劫不得啊!”
此時這老者已是悔青了腸子,直後悔沒有走官道大路,卻貪圖能夠減少幾日行程,選了這條南嶺山道來走,如今遇上這夥悍匪,只怕難有好結果。
金達聽了這老者之言,眉頭卻是一皺。
南澳鎮的柴大善人,姓柴名林,在粵境之中可算是一方名流。此人祖輩都是富商,在大明數省開設有多間錢莊銀號,據說家產富可敵國,早年間他還曾中過舉人,且又樂善好施,纔有善人之稱。而那老者說的冷盟主,則更是大名鼎鼎,在粵境黑道上無人不知。
因爲所謂冷盟主,便是粵境黑道盟的盟主,人稱“霸刀連山”的冷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