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表看來,華不石神態自若,與往常沒有什麼不同,可是沈瀅兒卻能看出他其實十分緊張。
此時中秋已過,天氣已經有點轉涼,他卻不停的搖着摺扇,若不是因爲心神不寧,難道還想學戲臺上的諸葛孔明不成?
而他坐在窗前已有不少時候,居然一句話也不說,與他平日的作風也大相徑庭,十分反常。
從小到大,沈瀅兒還沒有見過華不石如此緊張過,而她的心情也無端地跟着這大少爺忐忑不安了起來。
又過了半晌,華不石依然坐在那兒一言不發,沈瀅兒卻已忍不住了,出聲說道:“華大哥,你說岳寒山是否看出了‘葛家堡’已被我們攻佔?”
華不石目光一轉,纔回過神來,道:“我不知道。我們雖已做了一些掩飾,但是象嶽寒山那般心智機敏之人,很有可能還是會發現破綻。”
沈瀅兒皺眉道:“他如果能瞧得出來,又會如何動作呢?”
華不石道:“無非是兩種選擇,一是攻堡,二是退走,他要如何決定,卻是殊難預料。”
沈瀅兒道:“那華大哥希望他做何選擇呢?”
華不石道:“他若是退走,自是萬事大吉,你們沈家的部衆,還有我從孟二哥那裡借來的‘湘江五魚’會在江上攔截,給他們吃一些苦頭。”
沈瀅兒道:“小妹把沈家的幫衆交給華大哥指揮,原來你把他們都埋伏到江上去了,難怪我剛纔進堡時尋找不見。只是我們沈家的力量實是有限,恐難對‘衡山派’的高手造成多大威脅。”
華不石道:“兵者詭道,不依常理,並不是實力堅強就定能取勝。我早已做過安排,敵人若一心退走,今夜我們或許不能傷其根本,至少可以挫一挫他們的銳氣,只不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站在窗前的莫問天忽然朝江上一指,道:“你們看,那四艘船已經分開了,有三艘朝着我們這邊駛來,只有一艘順流而下。”
華不石立刻探出身子放眼望去,觀察了好一陣子,忽然一拍椅把,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口中叫道:“嶽寒山果然厲害!他已看破我們的埋伏,因此要兵分三路,強行攻堡,看來這一場硬仗定是免不了了!”
他片刻之前還神經兮兮,心緒不寧,到了現在卻是兩眼放光,一臉的興奮,彷彿忽然之間變了一個人一般。
沈瀅兒瞬時就已明白,這位大少爺先前所憂慮的根本不是計謀被嶽寒山識破,“衡山派”大舉進攻,反而是擔心敵人退走。
他一定是決心今夜與“衡山派”一戰分出勝負,如果嶽寒山下令撤退,即便派人截擊,佔到一點便宜,卻也不可能重創對方,以後還須另尋戰機再戰,勝負尚在兩說之間。所以,這大少爺寧願今夜與強敵決戰,也不想把戰事拖到以後。
華不石轉向站在另一側窗前的楚依依,問道:“依依夫人識得‘衡山派’的高手,可否看得出對方的三路人馬分別由誰帶領,與我們先前的估計是否一樣?”
楚依依道:“衝在最前面,攻打堡牆的是魯玄通,順水路而下掩護側翼的是百里蔭,嶽寒山自己帶人攻打碼頭。”
她美目流轉,瞟了華不石一眼,道:“嶽寒山的安排,與華公子先前所想的一模一樣,公子料事如神,依依十分佩服。看來你我的賭局,依依是要輸定了。”
沈瀅兒在一旁聽了楚依依的言語,心中卻是詫異不己。原來華不石不僅早已料到了嶽寒山會分兵三路進攻,就連他對各路高手的安排都估算得一個不差。
此時的華不石卻收住了笑容,反顯出些許凝重之色,道:“依依夫人過獎,我雖是料中了嶽寒山的安排,嶽寒山何嘗沒有算出我們的佈置?他這般分配人手,本就是最爲合理的安排,我若是他也會如此做。我們突襲‘葛家堡’,想要出其不意埋伏他們的計策也已落空,如今戰局揭開,雙方所下的已是明棋,誰都未能在謀略上佔到上風,只能明刀明槍的拼殺,今夜之戰的勝負之數,實是尚在未定之天。”
沈瀅兒道:“那麼華大哥以爲,如何才能決出此戰的勝負呢?”
華不石目光遠眺,望向大江之中的“衡山派”座船,道:“嶽寒山乃是一個真正的對手,如今之勢,便是他相信以‘衡山派’的實力,傾力強攻之下足以拿下此堡,而我卻相信憑藉本門的力量,能夠把守得住,此戰勝負之數,就在於我們兩人之中,到底誰的判斷更準一些。”
大江之上,四艘雙桅帆船正乘風破浪飛馳而來,其中的一艘船上,揹着雙手筆直挺立於船頭的白衣儒生,此時正擡起頭,有意無意地望向了“葛家堡”高牆頂端的“通天塔”。
雖然中間有大江,碼頭,堡牆,相距數百丈之遙,但是嶽寒山和華不石的目光卻在這一刻有如利劍一般隔空相交。
或許只是直覺,兩個人都在瞬時之間感受到了對方所具有的無比堅強的自信,莫非這一次目光交匯,就是今夜一戰雙方的首次交鋒?
※※※
“衡山派”的四艘座船之中,衝在最前方的並不是掌門人嶽寒山,而是長老魯玄通。
“衡山派”有四大長老,魯玄通排名第三,不過要算門下弟子數量,魯玄通卻是四位長老裡最多的,比嶽寒山和百里蔭都要多。此次前來長沙的“衡山派”弟子共有近二百人,魯玄通的徒子徒孫就佔了一半以上,足有一百多人,那四艘座船中的兩艘,乘坐的都是他門下的弟子。
在“衡山派”這樣的名門大派裡,想要當上長老並不容易,同門之間爭名奪利十分厲害,即使是一同學藝的師兄弟之間,也常有勾心鬥角的事情發生。魯玄通的武功比不上另外的三大長老,卻頗具心機,能在四大長老中排到第三,自是因爲得到掌門嶽寒山的支持,而更主要的原因,則是他的門人弟子衆多,在門派中勢力頗大的緣故。
既然把弟子門人當成了爭權奪勢的手段,魯玄通在一衆徒弟身上所花費的工夫當然不少,他收的嫡傳弟子就有十名之多,其中有幾位習武的天賦不錯,加上魯玄通盡心傳授,武功在“衡山派”第二代門人之中可算得上出類拔粹。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魯玄通並不希望他的弟子在戰事之中有過多的損傷。攻打“葛家堡”固然重要,但畢竟是整個門派的事,與魯玄通並無直接利害關係,而這些弟子卻是他在門派之中擁有長老地位的根本。
因此,雖然掌門嶽寒山給魯玄通下的命令,是務必要攻下“葛家堡”碼頭前方的堡牆,但是他卻留着一個心眼,如果對手不強,他自可帶着弟子不費力氣地攻上去,如果遇到強敵,他則寧願保存實力,也不想和對方硬拼。
距離岸邊尚有五六丈遠,魯玄通就下令停船。
船帆降下,數百斤重的大鐵錨扔到河水之中,兩艘座船立時便己停住。“葛家堡”的堡牆有三丈餘高,距離河岸大約十丈,魯玄通凝目朝堡牆之上望去,只見人影憧憧,不時有刀劍利刃的寒光閃過,便知對方已布有重兵把守,心中不由得有些猶豫。
如果是用捨命進攻的戰法,自可讓全部弟子登陸上岸,強攻而上。不過只要一上河岸,便進入了對方弓箭的射程,要強行飛縱上牆,就必定會有死傷。那座堡牆之上是否有敵人的高手存在尚不可知,即使強攻上去,也未必能奪得下來,而若是久攻不下,這般往復僵持,他手下弟子雖衆,也難免會折損不少。
可是事已至此,不進攻當然更不行。掌門人嶽寒山就在身後不遠的座船上,如果被他發現自己有意怠戰,後果亦是不妙。
魯玄通略一沉吟,喝道:“馮定遠趙懷秋何在?”
馮定遠和趙懷秋均是魯玄通的嫡傳弟子,二人見師父招喚,連忙上前應道:“弟子在!”
魯玄通道:“你們兩人各帶二十名輕功上佳的師弟,上岸強攻堡牆,要小心防範對方的弓箭暗器,儘量避免損傷,聽我的號令進退,可明白麼?”
二人領命而去。
片刻之後,四十名“衡山派”弟子己紛紛從座船上縱躍而起,跳上了河岸。馮定遠和趙懷秋各自手持長劍,在前開路,帶領着一衆人等向十丈外的高牆直撲而去!
魯玄通立於船頭,雙目緊盯着那四十名弟子的進攻。
這些弟子均是經過挑選的輕功高明之人,很快已衝過了十丈的距離,來到了堡牆之下。他們躍上河岸直至衝到堡牆之前,牆頂上居然全無動靜,連一支箭都沒有射下來。
而正當他們施展輕功,要沿着堡牆向上攀爬飛縱時,忽然聽見“嗡”的一聲,數百支利箭有如飛蝗一般,從牆頂飛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