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說道:“我絕非誇口,諸位貴客若肯將所豢養的鬥犬交予‘吠天樓’訓養,只須月許時日,就定能夠讓貴狗戰力大增,鬥敗那些西洋大犬也並非不能做到!”
這位大少爺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席間的衆人臉上的表情卻仍是十分冷淡,只有少許幾人敷衍一般地鼓了鼓掌。雖然華不石的話幾乎無人相信,但畢竟吃人嘴短,既然前來白吃了一頓,拍這幾下巴掌也就算捧捧場,給主人一些面子。
卻在此時,只聽得有人說道:“華少爺說把狗交給你訓練月許,就能打敗那些西洋大犬,難道不覺得牛皮吹得太大了麼?”
人家的新買賣開張做生意,就算自吹自擂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大家受邀前來赴宴,全都是客人,怎地這般去強行揭穿主人家的言語,實在是太不通人情世故了!
衆人皆是這般想法,轉頭望去,卻只見說出此話的是西首席上的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穿着一身青緞團花襖,粗眉大眼,面色白晰,倒確是顯得有些稚氣。
華不石先前在各酒桌前應酬交談時,已見過這個少年,乃是一家名爲“易通行”商號的少東家,姓易名南,當下拱了拱手,道:“易少爺請了。”
那易南尚未答話,一旁的一名灰袍老者已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向了一邊,一面斥道:“你懂甚麼!人家的訓狗坊開張,哪裡要你在這裡羅嗦!”
這老者正是“易通行”的老闆易樂言,是那易南的父親,見兒子不分場合地胡亂出頭,連忙出言阻止,又對華不石抱拳一揖,道:“犬子不懂禮貌,適才口不擇言,還請華公子不要見怪!”
華不石卻擺手道:“易老伯這可言重了!僅用月許時間的訓練,就使得鬥犬實力增強,打敗那些西洋大犬,本就不是容易之事,易少爺不相信也是人之常情,小可豈會見怪。”
他微微一笑,又道:“常言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若沒有親眼所見,我猜想在座的大多數貴客,也都與易少爺一樣,定是不會相信我們‘吠天樓’的訓狗之能。今日難得諸位賞光前來,小可安排了一場鬥犬競賽,只當做餘興節目,爲大家助一助酒興。”
華不石說着,朝小茜兒遞了個眼色。小茜兒一揮手,兩名酒店的夥計已從後院門內擡出了一隻大木籠,籠中所關的正是那頭棕毛大狗寶亮。
木籠被擡到前院當中放下。悅來大酒店的前院甚是寬敞,爲了這次鬥犬表演,華不石早有準備,在院子的一角讓人搭起兩道木柵欄,連同兩面院牆,形成了一個四方形的場地。
正式的鬥犬場地,有十丈見方,四周均有堅實的鐵柱圍起,酒店院中的這個場地,只能算是簡易的鬥狗場,不過做一場鬥犬表演倒也足夠了。而院子裡的其它地方,正可供賓客站立觀看。
華不石道:“這頭鬥犬寶亮,在去年的‘紫霄臺鬥犬會’上排名八十六,想必諸位大多都認識。三日之前小可已將它買了下來,經過這幾日精心調教,今日便要用它約鬥‘瑞祥記’船行的鬥犬疾風,讓諸位瞭解一下我‘吠天樓’訓犬的成效。”
先前木籠擡出時,一些賓客已在小聲嘀咕,只因爲寶亮實力雖不強悍,在城中人緣卻極熟,幾乎無人不識,而聽得華不石的這一番話,大家立時都議論紛紛。這些人都是大倉島上做遠洋貿易的商家主事,對於“紫霄鬥犬會”的排名自是一清二楚,“瑞祥記”的疾風排在第三十三位,而寶亮僅排在八十六位,相差四十三位,強弱可謂是十分懸殊。
這位華少爺安排這場鬥犬,莫非真的有讓這寶亮以弱勝強的把握麼,廳堂內的大多數人均做如此猜想,卻是均難相信。
華不石的目光轉向旁邊的一位中年人,道:“陳老闆,昨日我們已說好了今日鬥犬的賭約,現在就請把貴船行的鬥犬疾風擡進來吧!”
這位中年人頭戴瓜皮帽,留着小鬍子,模樣甚是精明,正是“瑞祥記”船行的當家掌櫃陳元祥。而在他身後的一名瘦高漢子,則是船行所聘請的馴獸師湯遠。
這陳老闆聽到華不石言語,卻坐在椅上一動不動,並無叫人去擡鬥犬之意,過了好一會兒,纔不緊不慢地道:“昨日曹瑜公子確是找到我‘瑞祥記’船行,陳某也答應了用本船行的鬥犬與你們那頭寶亮比鬥。不過在此之前,陳某還有一個條件,華少爺和曹公子若是無法做到,陳某隻能掉頭就走,這場鬥犬也就此作罷。”
華不石聽得此話,不由得一怔,而一旁的曹暮雲已接口道:“陳老闆昨日答應曹瑜約鬥之時,並未說過有甚麼條件,卻不知時至今日,又有何條件要提?”
陳老闆道:“昨日曹公子與陳某已經說好了,此次鬥犬之賽,輸贏賭金千兩紋銀,可不會有錯吧?”
曹暮雲道:“當然不錯。”
陳老闆道:“可是據陳某所知,你們這一行幾人新近來島,既無資產,也無船隻,空口白話地要與我賭賽千兩白銀,卻是有些讓人信不過。陳某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們能拿千兩白銀出來,讓我見到,本船行才能與你們賭賽鬥犬,否則一切都免談,陳某這就帶着鬥犬回去。”
聽了此言,曹暮雲一時之間有些語塞,說不出話來。
要說陳老闆的這個條件,也不能算是不正當,雙方既是真金白銀的賭賽,自然有先查驗對方賭金的權力。只不過現在曹暮雲和華不石身邊不僅是一兩銀子也沒有,而且還欠下了高利貸一千五百兩,連海紅珠也被抵押了出去,又怎麼還能拿得出一千兩賭金給陳老闆驗看。
曹暮雲乃是京城裡的萬金公子,平日裡只要報出名號,別說千兩銀子,就是賒帳幾萬兩,也絕沒有人會信不過他。可是現在,就是這尋常全不放在他眼裡的區區一千兩銀子,竟然把他活生生地給難住了。
停頓了半晌,曹暮雲才道:“陳老闆,曹瑜和華少爺均是家財豐厚之人,只因在海上船隻失事才流落到大倉島上,身邊確無在此島通行的現銀,但在中土大陸可通兌的銀票卻有數萬兩之多,你儘可以放心信任。而且我們買下的這頭鬥犬寶亮,至少也價值兩三千銀兩,倘若是輸了,我們自不會賴你的帳。”
陳老闆卻搖了搖頭,道:“大倉島上,所有的生意買賣,都只認現金銀元,或是本島萬寶銀莊所發的錢票,在中土大陸上的銀票再多,到了此島之上也不值分文。你們所買的這頭鬥犬,不過是在‘紫霄大會’上排名末尾的無用犬隻,就算白送給我,陳某人還不想要呢,想用它抵押千兩銀子,卻是不能。”
曹暮雲皺眉道:“那麼陳老闆到底要怎樣才能信得過我們呢?”
陳老闆道:“我剛纔已經說過了,只要你們拿現銀出來,我自沒有話說,不過如今看來你們是拿不出銀子來了。也罷,別說陳某人做事不留餘地,只要這島上的任何一家貿易商號爲你們做擔保,我便也相信你們,與你們賭賽這場鬥犬。”
這位陳老闆此舉,似乎多給了曹暮雲和華不石一條路走,只不過這仍是一條行不通的路。他們新來這座大倉城,人生地不熟,哪裡能找得到貿易商號來爲他們擔保這一千兩銀子。
見曹華二人皆不說話,陳老闆冷笑道:“你們手上既無銀兩,又無人可做擔保,空口無憑,叫陳某人如何能夠信得過你們?今日這鬥犬之事,我看就這般算了罷!”
然而就在此時,卻只聽得有人說道:“慢着!不就是一千兩銀子的擔保麼,我們‘易通行’給他們擔保不就行了,也省得大家空來一趟,連一場鬥犬也瞧不着!”
說話之人,正是剛纔置疑“吠天樓”訓狗能力的那個年輕人,“易通行”的少東家易南。
易樂言見兒子又胡亂出頭,待要阻止,易南卻道:“爹爹,雖然孩兒也不相信這‘吠天樓’有多大的本事,不過我瞧他們搬出來的那頭鬥犬寶亮,好象是與原先見到時不太一樣。反正不過是一千兩銀子,就當今天讓大家瞧一瞧鬥犬的花銷好啦!”
“易通行”在大倉城中是不小的貿易商行,一千兩銀子在易家父子看來也算不上是大數目,而這位少東家易南對於鬥犬亦是極爲喜愛,剛纔纔會不顧主人家的顏面當面駁斥。
易樂言對兒子易南本是頗爲驕寵,聽得兒子己經這麼說了,也只得說道:“好罷,那我們‘易通行’就花點錢,讓大家都瞧個熱鬧吧。”
這世上的事情有時候便是這般奇怪,找麻煩的人有時反而是會幫助你的人,而滿口說好話的人在你遇到困難時卻往往全不可靠。
見易家父子願意爲“吠天樓”擔保,那位陳老闆的臉卻陰沉了下來。不過已經說出的話已經不能更改,既然對方有人擔保,也就沒有了再拒絕鬥犬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