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之國四川最繁華的大城,非成都莫屬。
在成都城裡,最爲雄偉高大的屋院,卻是位於城西牛市口的池家祠堂。
三月初四,並非黃道吉日,卻是巴蜀池家每年一度的祭祖之日,亦是池家祠堂一年當中最爲熱鬧的一天。
厲虎穿着青布短衫,面頰油光滑亮,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與從前亂髮蓬頭,鬍子拉茬的邋遢模樣相比,幾乎變了一個人。他手裡提着一根輕竹扁擔,站在池家祠堂前擡三牲祭品的挑夫隊伍裡,看上去雖神情悠閒,其實貼肉所藏短刀的刀柄,硬硬地撂在後背上卻甚是難受。
他到此當然不是爲了祭祖,而是爲殺人。
同來殺人的夥伴共有十三人,已到了祠堂前的有十人,另三人在遠處的街巷中,待得手之後接應退路。
與厲虎同樣裝扮成挑夫的有三人,還有一個裝成道士,一人藏在當牲禮的一頭牛的肚子裡,其餘四人則混在圍觀的路人當中。
他們所要殺的目標,就是巴蜀池家的家主池思淵池大老爺。
巴蜀池家是成都府最大的土豪。所謂土豪,是指池家在成都府周圍擁有上萬畝良田,而據說池家的金銀財寶,比整個成都城中所有其他人的財富加在一起還多。
這些土地和財產,有一半是池家祖上傳下的,另一半則是這位池大老爺賺來的。錢能生錢,一個家財萬貫,頭腦精明,手段又不差的財主,賺錢的速度本就會比白手起家的人要容易得多。
象池思淵這樣的大財主,對自己的保護當然也很周全。他雖非武林中人,卻與川境中各家江湖門派的關係不錯,請來了不少高手做保鏢,僅池家的護院莊丁便有不下三百之衆。池思淵極少出門,整日待在自家的深宅大院裡,有一衆護院高手保護,想要殺他幾無可能。
但是一年之中總有一天,池大老家必定要出門,那便是三月初四。
財源廣進,多福多壽都靠祖宗英靈的保佑,池思淵對於祭奠先祖當然不會馬虎,在這一天定然要親往池家祠堂。不過今年,池家的祖宗卻未必能保佑得了他,因爲“天誅”已選在了這一天動手。
厲虎已非“惡狗五小”裡的老四,而是“天誅”的一員,現在“王蟲”纔是他的名字。
如今的“惡狗門”,已經成了江湖上崛起最快的幫派,近五年之內,勢力擴張到豫、魯、浙、冀諸境,在七省內設立了分舵,聲名之盛,已絲毫不下於“中原七大門派”。
寧犯閻羅,莫惹惡狗,是時下許多江湖人嘴裡常講的話。“惡狗門”的高手之中,除了冷麪叟和玉仙子,“惡狗四小”的威名亦是如日中天。
“五小”會變成“四小”,是因爲兩年之前,厲虎在浙境與“天湖幫”的一場火拼爭鬥中戰死了。當時“惡狗公子”華不石還親自把他的屍身送回了湘西舞陽城埋葬,建墓立碑。
真正的厲虎當然沒死,在那一戰中甚至連一點兒傷也未受。隱居半年之後,他按楚依依所指點的門路加入了“天誅”,也就搖身變成了如今的王蟲。
加入“天誅”一年半,厲虎共參於過十六次暗殺行動,大約一個月一次,這些行動成功了十三次。每次行動的人手都是固定的,事實上“天誅”殺手以組劃分,每組皆爲十三人,而厲虎所在的組,名爲“巽離組”。
巽離是卦名。“易經”共有六十四卦,不知道這是否意味着“天誅”共有六十四個暗殺組。
巽爲風,離爲火。有卦象曰:一朵鮮花鏡中開,看着極好取不來。上風下火,實是大凶之兆,此卦也是下下卦,若求籤者抽到此卦,必會家破人亡。
不過殺人本來就是行兇,大凶之卦對於殺手行當來說倒也未必就不好。而行動的成功與否,並非取決於卦象,而在於殺人者的本事,以及計劃的嚴密程度。
爲了這次刺殺,巽離組已準備的十天,也早就訂出了行動計劃,而其名字,便叫“殺祭”。
池家祠堂是一座烏頂白牆的大屋,屋內供奉有池家列代祖先的靈牌。此屋位於五丈高的石臺之上,祠堂大門之下是百級召階,而在石臺之下則是一個數十丈長寬廣場,廣場外沿有兩丈高的大牆。
每年到祠堂祭祖,池思淵都至少會帶上三十名以上的保鏢,以及百人以上的護院莊丁,巽離組只有十三名殺手,若是強攻肯定沒有勝算。所以最好的機會,是等池思淵進了高臺上的大屋之後,在屋裡動手。
按照常規,祭祖時非本族人不宜在場。池思淵雖然並不會完全拘泥於祖宗陳規,但也不會讓太多的護衛跟進高臺上的大屋,按往年的習慣,他最多隻會帶兩名貼身的保鏢。
徐大和葛力,是巽離組裡武功最高兩人,進入大屋解決保鏢,動手殺死池思淵就由他們完成。徐大扮成道士,他是精通“黑煞掌”的高手,而葛力使刀,他和他那柄六十六斤重的屠刀一起,都藏在牲牛的腹中。
祭祖要有僧道作法,更須得獻上三牲祭禮,別人雖難以混進大屋,他們進去卻應無問題。
一旦徐大和葛力開始動手,站在臺階之下的其他保鏢們定會發覺,厲虎和三名裝成挑夫者的任務,便是擋住石臺下空場上的保鏢,不能讓他們衝上臺階進大屋救人。
而在大牆之外,還有百名以上的池家莊丁,則由另外四名混在看熱鬧路人中的殺手阻擋,使他們進不了祠堂的大門。
十息,便是徐大和葛力從開始動手,到殺死池思淵的時限,也是厲虎這兩路殺手必須阻住其他人不能衝進大屋的時間。時限一到,便即抽身撤退。
十息當然不算長,卻已經足夠。在行動計劃在訂立之前,他們就已經打探清楚池思淵身邊所有的護衛保鏢,每一個人的詳盡情況,有絕對的把握在十息之內完成刺殺。
從遠處的街道傳來馬蹄聲音,緊接着便是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響起,池思淵終於到了。
騎馬走在前面的是池家的三十名保鏢護衛,池大老爺並未騎馬,而是坐在轎裡,由八名壯漢擡着。當轎子在祠堂前的牌樓前停住,滿面紅光的池思淵被攜扶出來時,厲虎也就立時明白了他爲何不能騎馬。
一個重達四百斤的人,不僅很難能爬得上馬背,能馱得動他的馬匹大概也不多。而池思淵身上層層疊疊的肥肉,只怕還不止四百斤!
池大老爺被四名家人扶着,穿過廣場向石階走去,在他身側一左一右的兩個人,便是他的貼身保鏢。左邊一個三旬左右的勁裝中年漢子,牛皮帶上佩着烏鞘鋼刀,是“青城派”的高手譚豐,他步履沉穩,氣息悠長,顯然武功不弱。
右側之人的卻是一名女子,一身青羅長裙,一柄碧鯊皮鞘的長劍掛在纖腰之上,柳眉杏眼,容貌甚美。她年紀比譚豐更輕,僅有二十五六歲模樣,但來頭卻絕不比譚豐小。
“青城派”雖然也是大門派,但比起位列七大門派的“峨眉”來,還是略遜了一籌,這女子正是來自於“峨眉派”,名叫閔玉鳳。
能把“峨眉派”的高手請來當保鏢,巴蜀池家並不僅僅是有錢而已。
主人一到,石臺前的吹鼓樂隊馬上奏響,大串的鞭炮亦是放個不停,祠堂外看熱鬧的老百姓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想要瞧一瞧這位成都府的首富大老爺生的何等模樣。
池思淵卻並不停留,徑直向石臺上的大屋走了過去。要上百級石階,對一個四百多斤重的大胖子來說實非易事。在四名家人的擡架攙扶之下,當中歇了三次腳,池大老爺才總算爬到石階上,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大屋。
閔玉鳳和潭豐亦是緊跟而入,隨後則是一羣池家的子孫晚輩,他們之中應當沒有會武功的高手。
三牲祭品也被陸續擡入,接着十名僧道也依次走上臺階。徐大和葛力都已進入了供靈堂,三十七名保鏢,和五六名前來觀禮的客人在石臺下,一百餘池家護院莊丁則守在高牆牌樓外面。
一切情形與意料之中完全相同,“殺祭”行動到現在爲止,都進行得十分順利,接下來便是等着信號,一起發動。
厲虎依然神態悠閒,目光有意無意見瞟向了挑夫羣裡的幾個同伴。馬忠和黃義都與他一樣未露聲色,只有陳四臉頰緊崩,額頭上冒出汗水,雙手攏在袖裡,上臂僵硬,顯然是因爲緊握着藏在懷裡的兵器。
陳四的兵器是一對短鋼刺,武功並不比馬忠和黃義差多少,只不過對於行刺卻是個新手。
沒有人天生就會殺人,便是在“天誅”這樣的殺手組織裡,亦不乏會有新手。厲虎進入“天誅”的一年多時間,雖然巽離組一直保持着十三人,但組內的人手,卻已換過了十六個。
有些人在行動時被殺,有些人則是莫名失蹤不見,厲虎從不關心他們的下落,事實上他也知道便是打聽也沒有用。巽離組十三人當中,一年半內沒有換過的只有四個人:頭人徐大,武功最強的葛力,徐大的老婆徐夫人,還有厲虎。
馬忠和黃義都已執行過五次以上刺殺,已經可以算是老手,劉小四卻是在一個月之前纔剛加入進來,以頂替在上次行動中亡者的空缺,這次“殺祭”行動,是陳四參加的頭一次刺殺。
這種緊張的神色和僵直的體態,若是被有經驗的高手瞧見,立時就能發現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