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漪玟和佩娘掠出二三十丈外,身影在遠處土坡的後面消失無蹤。
西門瞳咬牙站起,便要再追過去,華不石卻一把將他拉住,道:“她們已經走遠,追不上了,小心莫再中埋伏。”
篷車成了碎片,路邊更被炸出了一個丈許大小的土坑,一具燒焦的屍體僕臥在地坑邊,正是君父洛煒,他已被厲虎一劍刺死,是以佩娘並未將他帶走。
厲虎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近前一腳將屍體踢翻過來,卻只見君父的頭臉燒成了一片焦黑,已全然看不出原本的相貌。
這位“天誅”集團的首領,近十年以來江湖上最神秘,亦是最可怕的人,終於在此惡貫滿盈。他的真實真份到底是誰?與朝廷中的勢力究竟有何關聯?還有“天誅”集團那些埋藏財寶的秘窟到底在何處,所有這些秘密,都伴隨着他的死亡而煙消雲散。
華不石眼望着大坑和屍首,眉頭微蹙,內心中卻隱隱生出了一種不祥之感。
※※※
在白馬關突襲的“天誅”殺手被擊斃了一大半,餘者逃逸無蹤。
護送車駕的一行人馬也頗有損傷,尤其是餘爵手下的官軍騎兵,更是折損了一半以上,加之在馬肺谷一戰的傷亡,從盧龍塞帶出來的三百人馬,到了現在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從華不石的口中得知君父已被殺死,楊嗣昌頗感可惜,只因爲這麼一來,刺駕案就少了一個重要的證人。所幸的是太子和公主都安然無恙,只要把他們平安送回到京城,仍是有可能爲福王洗脫罪嫌。
白馬關原本的守衛兵士,連同那位把總於天成,此前已被“天誅”殺死。楊嗣昌讓餘爵派人給附近延慶州的巡檢衙門送信,讓其速遣兵馬前來白馬關駐守,而衆人在關隘之內只略作一番休整,便即再度出發。
這一次由關外繞道護送太子回京,原本以爲能出其不意,避過“東林”和“宦黨”大隊人馬的攔截,豈料這一路上卻是屢遭伏擊,兇險萬分。經過這一連兩戰,楊嗣昌已快要變成了驚弓之鳥,只想着儘快趕路,把太子送到了京師方能安心。
離開白馬關的第二日上,車馬行出了兩百餘里,已開到了昌平縣的地域,再前行六七十里路,就可以瞧見北京城的城牆了。直到此時,衆人的心情才漸漸放鬆了一些,畢竟在距離京畿如此之近的地方,應當再不至於發生意外了。
然而這等想法,也只是一廂情願。隊伍正在行進之間,忽然探路的斥候飛馳回報,前方十里處的道路已被攔住,而這一次阻路的兵馬,竟然足有五千之多!
如今護衛車駕的官軍連同“惡狗門”、“百隆行”的人馬,相加入不過五六百而已,其中還有着不少傷員,要想衝過五千兵馬的攔截無疑是白日做夢。
走在隊前的楊嗣昌聞報,臉色登時就變了,向那斥候問道:“你可看清了那些人馬打的是甚麼旗號?”
那斥候道:“回楊大人,我看得清楚,他們打的是京營五軍都督府的旗號。”
“五軍都督府?”楊嗣昌眉頭皺起,與身邊的餘爵對望了一眼,才道:“來人,到後隊去把華少爺請來。”
過不多時,華不石便即騎馬而至,與他同來的還有厲虎。
楊嗣昌道:“前方十里有五千兵馬攔路,所打的是五軍都督府旗號,卻不知華少爺有何高見?”
華不石道:“哦?對方的人馬多我們十倍,自是不能力敵,若不投降的話,就只能另想別策了。”
楊嗣昌眼中似深意,說道:“事到如今還有何別策可想?這些京營的人馬何以會知道我們車行的路徑,華少爺難道不覺得蹊蹺麼?”
華不石望向楊嗣昌,忽然展顏一笑,道:“嗣昌兄可是懷疑,這些人馬是小弟招來的?”
楊嗣昌道:“華少爺與暮雲公子交情匪淺,嗣昌也是聽聞過一二的。”
大明朝拱衛京師的御林軍共有三大營,分別爲神樞營,神機營和五軍營。這三大營皆爲宦黨所控制,尤其是五軍都督府所轄制的兵馬,更是曹家的親信部隊,現今的五軍提督曹化雨,就是東廠首監曹化淳的兄長,亦是曹暮雲的父親。
一聽說攔截去路的是五軍都督府的人馬,楊嗣昌立時就聯想到華不石與曹暮雲的關係,定是這位大少爺出了問題。
華不石也不否認,坦然說道:“嗣昌兄猜得不錯,小弟確是把車駕回京的路徑傳信告知了曹公子。”
楊嗣昌臉色沉了下來,道:“當日嗣昌請華少爺助我護送太子,以重金百萬兩相贈,華少爺卻私下給‘宦黨’中人通風報信,豈非太不仗義了?”
華不石微笑道:“其實小弟並非有意要壞嗣昌兄的大計,只是想介紹一位朋友讓兄臺結識而已。”
楊嗣昌道:“華少爺所說朋友,可就是曹暮雲?”
華不石道:“就是他。前方的大隊人馬不足爲慮,你我只要一起去到對面的營中拜訪,小弟自會說服曹公子閃開道路,放太子公主的車駕過去。”
“開甚麼玩笑!”楊嗣昌還在沉吟之中,餘爵已大聲說道,“到對方的營地去,那曹暮雲定會趁機殺人,再出兵搶走太子車駕,先生您可萬萬去不得!”
朝廷黨爭的殘酷,楊嗣昌和餘爵皆是深知,實是不亞於兩國交兵。曹暮雲是“宦黨”中人,若是有機會殺死楊嗣昌這“五王黨”的中堅人物,定然不會手下留情。而事後他大可以聲稱,是因楊嗣昌劫持太子才加以誅殺,那麼福王的罪名就更加坐實,再也休想洗清了。
華不石臉上的笑意不減,說道:“對方有五千御林軍,若真要殺人奪駕,無論我們過不過去結果都是一樣,餘將軍難道還有甚麼更好的計策麼?”
餘爵臉上抽搐了一下,閉口卻不作聲。
到現在這等情形下,他確是沒有甚麼可行之策,而現在他手下只剩了百十名騎兵,不僅對抗不了前方的五軍營大軍,就是與“惡狗門”的兩個戰部相比都差得遠,明知道華不石通敵,卻也奈何不得這位大少爺。
華不石轉向楊嗣昌,說道:“你我同行前去拜見曹公子,華不石可以保證他不會傷害兄臺,只不知嗣昌兄能不能信過小弟?”
楊嗣昌先前一直低頭沉吟,此時擡起頭來,道:“好罷,愚兄的這條性命就交予華少爺了,我們一起去拜營便是!”
拱衛京師的三營御林軍乃是明軍中的精銳,與各境地方上的普通官軍大不一樣。而曹暮雲據着路邊的山林紮營,五千人馬的數百牛皮帳篷遍佈了整片山坡,主營當中,三丈多長的黃龍旗迎風飄蕩,旗上繡着斗大的“御林五營”字樣。
在營內外守衛和巡邏的兵士,一個個盔甲鮮明,刀槍耀眼,威風凜凜。
華不石和楊嗣昌並未帶人馬,一行前往只有四騎。厲虎隨在華不石身邊,而餘爵卻是不顧楊嗣昌的反對非要前來。
四騎來到了營門外十丈之處,便被守衛的兵士攔下。華不石表明了身份,只說要求見主帥,小校進去通稟,過了盞茶時分方纔出來,引四人下馬進營。
中軍大帳設在坡頂。四人跟着小校,攀行片刻上了山坡,卻只見一座丈許高的大帳前,數十名手持刀斧的兵士整裝而立,在這些兵士前方,卻站着一位身穿錦花袍,長髮覆面的人,正是東廠的大總管秋橫波。
華不石舉步上前,拱手說道:“秋總管久違了,不知曹公子現在何處?”
秋橫波抱拳還了一禮,道:“我家公子就在帳中,請華少爺進去相見。”
他說完此話,遊目掃向旁邊的楊嗣昌,眼中忽然寒光一閃,道:“來人,把這叛賊給我拿下!”
秋橫波身後的四名刀斧手應聲稱是,一齊朝着楊嗣昌逼來,當先兩人手裡的長刀揚起,便要架上楊嗣昌的脖頸。卻只聽得“嗆啷”地一聲,卻是餘爵拔刀出鞘,緊接着兩聲脆響,那兩名刀斧手的長刀已被他揮刀擋開。
餘爵把刀一橫,擋在楊嗣昌的身前,大喝道:“餘某在此,有誰敢動先生!”
話聲未落,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已迎面拍到了他的前胸!
餘爵以前多在外省作官,從未曾在京師久居,是以並不知曉這位東廠總管的厲害,眼見秋橫波的手掌拍到,待要回刀反削,才忽然發覺一股寒意襲至,身體四肢登時凝滯,動作竟比平常慢了一倍有餘,哪裡還來得及反應!
他本是一員猛將,膂力刀法皆自不弱,只不過卻擅長在戰場上衝鋒陷陣,要對付秋橫波的“寒冰罡氣”這等上乘內功,本事卻還差着一大截,眼看就要吃上一個大虧。
卻在此時,只見人影一閃,一道劍光倏然而至,竟自刺向秋橫波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