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陽六兄弟被老爺子讓進屋,團團圍坐在火炕上。熱情好客的老爺子把大偉二偉兄弟倆指使得團團轉,一個忙着抱柴禾點火燒炕,另一個則簡單地炒了兩樣素菜,和些花生米火腿腸之類的熟食端上炕桌,拿出十斤裝的塑料酒桶給大夥兒面前的杯子倒滿,喝點酒驅驅寒氣。
北方天氣寒冷,自古以來都有喝烈酒驅寒的習慣,喝得都是玉米高粱多次蒸餾出來的高度白酒。東北地區地廣糧多,土質燒酒作坊遍地開花,不可能像茅臺五糧液一樣,把酒在窖裡困上幾年,經過多種微生物充分發酵出濃濃的醬香,全都是頭鍋和二鍋的頭酒,味道辛辣,入口如刀,養成了北方漢子粗狂豪邁的性格。
一般東北地區的男孩從小就被父輩抱在酒桌上,用筷子沾着酒往嘴裡滴,所以長大後全都無酒不歡,在北方俗稱“大酒包”,個頂個地能喝,就連一般的婦女喝上半斤八兩的都沒什麼問題。老程頭一生生活在東北農村,自然有點酒量,程大偉哥倆由於體質強悍,又從小受到爺爺的培養,也是酒場老手,看見酒就兩眼放光,忙活完手裡的活兒,忙不迭地脫鞋上炕,盤坐在炕桌前滋溜滋溜地喝了起來。
除了小五小白和凌陽不擅長喝白酒,齜牙咧嘴難以下嚥以外,其餘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喝上幾杯,豪哥酒量淺,自斟自飲着沒少吃菜,老戰老炮哥倆看見程大偉兄弟十分高興,轉眼間兩杯白酒乾了下去,臉上一點顏色都沒變。
程二偉跟程大偉居然也是一對雙生兄弟,哥倆身材樣貌毫無二致,一樣的卷頭髮厚嘴脣,接近兩米的身高像極了美國職業男籃裡面的黑人球星,看上去十分稀罕。程二偉跟哥哥是一樣的性子,直爽淳樸。早就聽哥哥說過結交了兩個江湖上的雙生好漢,驟然見到本人心花怒放,四人在酒桌上相談甚歡,頓起惺惺相惜之感。
九個大老爺們兒在炕桌前團團圍坐,程老爺子高興之下打開了話匣子,講起了自家狀況,也把程大偉兄弟的身世說了一遍,只是沒說上感謝二字。老爺子說話條理清晰,言談舉止看上去頗有些見識,身上的氣質獨特,卻又不像是江湖氣,根本不像一輩子在土地裡刨食吃的普通農民,令凌陽萬分驚訝。
原來程老爺子大名叫程紅軍,父母都是佃農,在一場饑荒中雙雙餓死,只剩下程紅軍一個孤兒。解放前的地主並不像電影裡演的個頂個是周扒皮,只不過是土地相對多一些的富農,跟貧苦的鄰居們相處的也算融洽。一場饑荒過後,地主家幾口人也都餓得面黃肌瘦,依靠倉庫裡發黴的陳糧才活了下來,心疼程紅軍沒人照顧怕是要活活餓死,把程紅軍接到家裡養活,忙時幫着幹農活,閒時去地頭放牛,好歹把程紅軍拉扯到十三歲,跟着路過的紅軍隊伍入伍吃上了兵糧。
程紅軍入伍以前沒有大名,農村小孩子命賤好養活,只取了個小名狗兒,紅軍的名字還是入伍以後團裡的政委給取的,一叫就叫了一輩子。程紅軍跟着隊伍輾轉了大半個中國,爬雪山過草地都經歷過,四大戰役只參加了遼瀋一役,當時的程紅軍因爲作戰勇敢被升爲營長,由於傷病被送到後方的醫院一直修養的解放後,隨後跟隨司令員駐紮到瀋陽軍區,擔任一個團的政委。
文革時期,批鬥壞人的風氣也影響到了部隊,程紅軍被地主收養的事情不知怎麼被挖了出來,被當成背棄貧下中農投靠地主階級的“黑崽子”關了起來,揪鬥遊行了半年後被開除軍籍。好在軍區的風氣還是比較正,當時的司令員韓柏滔動用了不少關係才保住幾十個被劃成右派分子的老戰友,不過只能保住性命,全部都被送回地方農村勞教去了。
程紅軍就是在那個時期回到了省城老家,在郊區勞改農場勞動了幾年,好在這個農場也是當年的建設兵團開發的荒地形成的規模,場長也是程紅軍的老戰友,爲程紅軍安排了相對輕鬆的活計,這纔沒被活活累死,平反後在城郊落了腳,一直依靠種植大棚蔬菜爲生,由於在戰鬥中負傷失去了生育能力,終身未娶,孑然一身。
一九八三年的初冬,程紅軍像往常一樣去後院的蔬菜大棚裡點爐子調節大棚溫度,照例繞着大棚四周巡視一遍,看有沒有遊手好閒的小毛賊破壞大棚偷菜,沒想到後面真的看見厚厚的塑料布被撕開一個口子,看樣子是有人蓄意破壞的。
程紅軍走近一看,卻出奇地聽見大棚裡面傳出一陣虛弱的嬰兒啼哭聲,扒開塑料布上口子一看,不知道是誰把兩個出生不久的嬰兒仍進了大棚,用薄薄的毯子裹住,就扔在黃瓜架下的地壟溝裡。也多虧了扔孩子的人沒有喪盡天良,把孩子塞進了溫度較高的大棚裡,否則外面天寒地凍的,兩個小傢伙用不了十分鐘就得凍成冰棍。
程紅軍這一驚非同小可,顧不上繞圈子走到門前,直接撕開大棚鑽了進去,撥開毯子一看,程紅軍徹底驚呆了,只見毯子裡面包裹着的居然是兩個黑種人嬰兒,張着小嘴嚎得正歡,興許是餓了。做了一輩子老光棍的程紅軍望着懷裡的兩個黑小子呆了半晌,繼而一陣狂喜,趕緊把兩個小傢伙抱進屋裡,央求隔壁的張大嬸給看看能不能養活。
張大嬸是個熱心腸的人,知道老程頭一生無兒無女,死後連個哭墳的人都沒有,也替程紅軍感到高興,雖然兩個小傢伙看上去不像東北這邊的人種,不過畢竟聊勝於無。所以忙前忙後張羅着在村子裡找剛生完孩子的小媳婦給兩個孩子餵奶,再大一點就讓老程頭兒用熬成稀糊的米粥摻着白菜裡壓出的汁水餵養,兩個命大的嬰兒硬是活了下來,就是現在的程大偉和程二偉。
那個年代沒有健全的收養方面的法律法規,戶籍管理得也比較鬆懈。程老爺子沒費什麼力氣就把大偉二偉落在了自己的戶口本里,成了自己的孫子。
凌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程紅軍身上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氣質是在軍隊裡培養出來的,怪不得老爺子一瞪眼睛就讓人感到汗毛直豎,也難怪老傢伙居然藏着兩把貨真價實的老式王八盒子,而且關鍵時刻真敢開槍,原來是部隊大熔爐裡錘鍊出來的精神膽色。
幾個人邊喝邊嘮,一直到黎明雪停,東方露出了一絲魚肚白,凌陽還聽着程紅軍講述戰爭年代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於是豪哥建議大家一起爲老爺子的戎馬生涯幹上一杯。酒到杯乾,豪哥抹了抹脣上的酒漬,一臉不忿道:“程老爺子,咱們哥們兒對您真是服了,江山都是您這輩人打下來的,只是沒想到老了卻被一幫混賬的王八崽子欺負到了頭上!”
凌陽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刻接過了豪哥的話頭:“是啊是啊,老爺子您大人有大量,犯不着跟那些下三濫一般見識,我看你們爺仨不如先跟我們幾個去荊陽溜達幾天,這邊的小事我幫您找人解決,包管您回來的時候房子地原封不動。不是我跟您吹啊,我們那裡不比省城遜色多少,漂亮老太太滿大街都是,個頂個地波大腿長腰細活兒好,保證您樂不思蜀,煥發您人生中的第二個春天……”
程紅軍明知道凌陽是爲了自己着想,還是被凌陽的一番言論弄得哭笑不得。程紅軍端起炕桌上的酒杯猛喝了一大口,濃眉一揚:“讓大偉二偉跟着你們出去見見世面也好,我可不走,老頭子哪也不去就在這兒呆着。我倒要看看這些數典忘祖的小王八蛋到底能不能動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