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戰不像小五那樣精通各種機動車輛的操作,對於這個龐然大物沒有什麼辦法,只能先啓動挖掘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複雜精密的操作檯上一頓亂按,挖掘機內部的齒輪飛速轉動,發出一陣怪獸嘶吼般的轟鳴聲,機械臂連連點頭,履帶嘎嘎作響,聲勢駭人。
得到訊號後的老炮如同虎入羊羣,一個箭步竄進驚呆的人羣裡大殺四方,掄起從一個混混手裡搶來的鎬把,一眨眼的功夫就放倒了五個。那邊凌陽和豪哥小白已經用隨身攜帶的尖刀,扎破了五輛麪包車的車胎,早已跑回去發動了轎車,在兩輛挖掘機中間的縫隙裡鑽了出來,挑着遠光燈哪裡人多往哪裡撞,把一衆穿着警服的拆遷隊員撞得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凌陽親自駕駛着一輛車載人羣中左衝右突,前衝後倒忙乎得不亦樂乎,正爲自己組織的這次以少勝多的戰役沾沾自喜,冷不防混亂中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一個爬在籬笆頂端的混混被擊中後應聲栽倒,抱住被子彈穿透了一個血洞的大腿乾嚎起來。
凌陽在車裡看見了這一幕,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三間低矮的瓦屋裡突然亮起了燈光,房門從裡面被咣噹一腳踹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從裡面衝了出來。
老人身材高大,花白的短髮下一張飽經滄桑的古銅色臉頰,虎目中射出壓抑不住的憤怒之色。大冬天的,老爺子只穿着貼身的保暖線衣,袖口處已經被磨開了線,手裡居然倒提着兩把王八盒子,槍把上還繫着褪去了顏色的紅綢子,一看就知道是抗戰時代的產物。
狹小的門內隨後竄出兩個黑鐵塔般的大漢,手裡拿着板鍬和鐮刀準備跟這些傢伙拼命,卻被老爺子一腳一個踹了回去,瞪着眼睛怒呵道:“你們兩個別給我惹事,消停回屋呆着。這幫王八犢子我來收拾,全打死了老子自己去公安局償命!”
雖然兩個黑大漢只是曇花一現,不過眼尖的凌陽還是在挑車頭時,在後視鏡裡看清了他們的模樣,只是兩個黑人長得一模一樣,看來其中有一個就是程大偉的雙生兄弟程二偉了,老爺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正是當年收留了兩個外國棄嬰的程姓菜農。
菜農老爺子這會兒提溜着兩把槍威風八面,凌陽和豪哥駕駛的轎車又在人羣裡撞人取樂,後面還有兩臺叛了變的挖掘機虎視眈眈,混混們當時就不樂意了:每次拆遷都拆的好好的回去還有分紅,怎麼這次遇到了這麼多亡命之徒,十八般兵器全都招呼上來,這不是存心要人命嗎?
混混們也不傻,平時聚在一起,仗着聲勢浩大跟在東哥身邊沒少拆人家房子,從那兩個一進院就四處找柴火堆下手點火的傢伙就能看出來。每次成功地拆掉別人家房子後東哥都會大方地每人分發一筆可觀的辛苦費,不過要是拿命去換就有點不值當了。混混們見道這次真的碰上了硬茬子,那還顧得上拆房子防火,哄地一聲散了個乾淨。還算這些傢伙有點義氣,沒把受傷行動不便的同伴扔下,兩個人架住一個傷員,連那個腿上中槍的倒黴蛋都被拽住衣領拖走了。
豪哥見狀鬆了一口氣,總算沒鬧出人命來。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這話一點沒錯。豪哥是個純粹的老江湖,知道人命關天的道理,剛纔開車的速度也不像凌陽那樣猛,刮蹭到人後立刻踩剎車,以恐嚇爲主,不像凌陽那樣實打實地往人身上猛撞,不撞死幾個誓不罷休。
小白和小五江湖經驗淺薄,有樣學樣惟恐天下不亂,倒是不明白這裡頭的厲害。倒是冷眼旁觀的老戰老炮兄弟倆嚇出一身冷汗,心想小姐怎麼會選定凌陽這麼個煞星做繼承人。兩兄弟半生縱橫江湖,身上也揹着人命案子,不過都是在你死我活的情況下不得已下了殺手,而且置人於死地的事情做得很少。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爲人做事不能做絕,凡事要留下三分餘地以圖個日後相見,山不轉水轉,不一定哪天誰會上位,誰會落魄都是說不準的事,所以大夥都恪守着這一原則,很少有斬盡殺絕的事情發生。
凌陽絕對是江湖上的一個異類。
這個傢伙出身公門,是秦璐千挑萬選的雙料臥底,揹負着沉重而艱鉅的使命。偏偏這個使命並不是凌陽自願接受,而是別人強加給他的。凌陽如今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不僅要等到完成任務的那一天才能重新見到自己唯一的親人,就連原本在人間的痕跡都被一筆抹殺,揹負着別人的名字過生活。
雖然凌陽平時嘻嘻哈哈的看上去沒心沒肺,實際上心裡的一把無名業火早已燃燒得熊熊正旺,正不知道要把氣撒在誰身上,貝勒爺手下的三兄弟及時地出現,連累貝勒爺變成了一個出氣筒的角色。凌陽從被十三太子的人在大學城周邊追捕的時候,纔算兩隻腳完全踏入了江湖,捲入了兇險無比的黑道紛爭,其中夾雜着白道人物和身負任務中的線索,攪和成一團很難解開的亂麻。
直到凌陽差點被殺和林靜的被囚,徹底激發了凌陽的兇性,加之賊王依哈娜的讚賞默許和暗中培養,老戰老炮兄弟、靳凱和豪哥一夥人的輔佐,秦璐背後神秘而強大的組織支持,凌陽終於如魚得水地踏上了一條很難回頭的道路,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江湖兇人。在凌陽的心裡,已經對法律不再抱有敬畏之心,甚至一度漠視他人的生死,好惡喜悲全憑一心,就像武俠小說裡描寫的練功走火入魔一樣,日後的道路究竟要如何走下去,就要看凌陽自己的心了。
不過好大喜功的凌陽現在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尷尬的人生路途,眼見打跑了東哥的幾十號手下,而且繳獲了五輛麪包車兩臺挖掘機,頓時心花怒放,一溜煙地從車上鑽下來,抱住挖掘機的履帶考慮着要把這兩個大傢伙弄走賣掉,心裡剛剛涌起的些許邪殺之氣早已散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腔赤裸裸的財迷心竅。
有幾個機靈的混混害怕光憑着兩條腿跑得太慢,自作聰明地衝進麪包車裡,想要駕車逃跑,只是車子剛一發動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左搖右擺,泄了氣的車胎根本不受方向盤控制,被聞聲趕來的老炮砸碎了麪包車的風擋玻璃,揪出裡面的人一通暴揍,剩下的只好死了這條心,開動腳下的“十一路”,撒丫子逃跑不迭。
這時候老戰已經從熄了火挖掘機裡跳了下來,程大偉在屋裡藉着疝氣燈的強光認出了老戰和跟在混混們身後不依不饒追打的老炮正是昨晚一起喝酒的新朋友,大喜之下生怕沒見過他們的爺爺錯手傷人,趕緊跑出來拉住老爺子的胳膊,解釋說這幾個是來幫忙的自己人,千萬不要動手。
凌陽抱着挖掘機的履帶暢想了半天,這纔想起自己這夥人還在人家的地盤上,很難把這兩個龐然大物弄走賣掉,垂頭喪氣地死了打撈一筆的心,這纔想起來那位威風凜凜的持槍菜農還不認識自己,要是把哥幾個當成拆遷的一夥人一槍崩掉可就冤死了,於是高舉着雙手朝老爺子喊道:“隊長別開槍,是我……我靠,這詞兒怎麼這麼熟啊!”
凌陽遠遠看到程大偉和程二偉兄弟正一左一右站在爺爺身邊,如同西方諸神神話裡的參孫巨人,老爺子則早已把兩隻王八盒子插進腰裡,正用笑眯眯地眼光打量着自己,一顆高高懸起的心這才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