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來之後,卡德魯斯立刻就向博旺打聽起了燈光改裝的費用方面的消息,並且向博旺先生表達了貸款的意向。
“啊,你是說這些電燈呀,這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博旺先生說道。
卡德魯斯知道,銀行家博旺很早就和軍工複合體有聯繫了。據說當初約瑟夫還在土倫那邊搞海軍研究所,造各種走私船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有了生意上的往來了——雖然那個時候,博旺先生的生意其實也還有限,但是在和約瑟夫的買賣中,他還是賺到了不少錢。後來軍工複合體建立起來之後,博旺先生也是最早加入軍工複合體的商人之一,據說在波拿巴將軍——嗯,我們說的是更年長一些的那位鐵壁波拿巴——在受命於危難之間,負責凡爾登的防禦的時候,他背後很多的物資的採購和資金的往來,也都和博旺先生有關。
波拿巴院長後來退出了軍隊,一門心思地當起了科學家,以至於現在,除非你訂閱了《自然》這一類的專業期刊,否則你幾乎就看不到他的名字了。但是據一些很有身份的人隱隱約約地露出來的意思,波拿巴執政和波拿巴部長對自己的這位哥哥還是非常的尊重的。
如今這個電燈,想都不用想,這肯定是波拿巴院長的那個實驗室弄出來的東西,多半是由波拿巴通用電氣製造的。而博旺先生據說也持有波拿巴通用電氣的股份,這種事情,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電燈這種東西,在價格上其實倒也有限。嗯,卡德魯斯先生,您雖然不是做一般的生活用品的生意的,但是您也應該知道,任何一種用品,都有很多個檔次。比如說葡萄酒,就有酒莊酒和工廠酒的區分;而酒莊酒當中又分爲級別酒莊、明星酒莊和區域村莊;級別酒莊又分爲特級酒莊,一級酒莊,二級酒莊。卡德魯斯先生,你覺得這些葡萄酒當中,利潤率最高的是哪一類呢?而利潤總數最多的又是哪一類呢?”
“利潤率最高的,應該是特級酒莊的吧?但要論利潤總數,應該是工廠酒最多。”卡德魯斯回答道。
“對呀,卡德魯斯先生。任何一種產品,奢侈級別的都會非常貴,利潤率驚人;而通用級別的卻會非常便宜。就像一瓶拉菲堡葡萄酒,比一馬車的工廠酒都值錢。但要說喝,其實都能喝。甚至於,像我這樣的暴發戶,根本就品嚐不出他們之間的區別。”博旺笑道。
“電燈也是一樣。您看,‘紅磨坊’這種地方,他們用的燈,就像他們的酒一樣,雖然不能保證每一瓶都是特級酒莊的,但是再差,他們用的也得是明星酒莊的酒——當然,他們的價格更黑心,他們能把明星酒莊的酒,賣出特級酒莊的價格——嗯,電燈也是一樣。他們用的都是奢侈級別的電燈,這個價格自然就非常的嚇人了。
比如說,我們上面的那個大水晶燈,直徑六米,光是各種水晶,就用了數萬枚,價格嘛自然是……啊,卡德魯斯先生,我相信,您對這盞燈應該是沒興趣的。着旁邊的小水晶吊燈,直徑80釐米的那種,您可能更感興趣一些。嗯,這種大概兩三千法郎就差不多了。當然,如果再降低點要求,水晶統統換成玻璃,燈也換一下,嗯,那估計幾十法郎,甚至十幾法郎也夠了。”
“那和這一盞差別大麼?”卡德魯斯趕緊問道。
“拉菲堡葡萄酒和工廠葡萄酒差別大嗎?”博旺反問道。
卡德魯斯說不出話來。博旺接着說道:
“其實如果對於一般的夜總會來說,燈本身也許倒不是最大的消耗。最大的長期消耗說不定是電力。因爲電也是要花錢的。”
“那麼,電費怎麼算?”卡德魯斯趕緊問。
“就我所知,”博旺說,“波拿巴通用電氣爲了儘快的擴大用戶基數,所以規定的電費並不高。如果只是一戶人家,點上兩三盞燈,每天點上兩三個小時,那也用不了多少錢,一般的工薪家庭也能承受——也只有這樣,電氣才能儘快地推廣開來。但是,據說他們設計了一個叫做階梯電價的東西,規定每一戶人家的用電量,超過了的部分就以某種積數往上漲,就像那個往象棋格子裡面放麥粒的故事一樣。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把自己的夜總會弄得像‘紅磨坊’這樣,我估計,電費的支出恐怕會成爲一筆很大的費用。”
“他們這是在向我們轉嫁成本!”卡德魯斯立刻道,“我猜那些最簡單的電燈,應該會非常便宜吧?”
卡德魯斯的看法毫無疑問是有道理的。對巴黎供電是個大工程。這種大工程總是很花錢的。爲了能儘快的將電推廣到家家戶戶,無論是電,還是電器的價格就都不能太高。否則就不利於推廣。但是要讓波拿巴通用電氣自己掏錢出來做推廣,花錢買流量,他們又捨不得,只好弄出這麼個階梯積數電價出來,讓後用那些用電大戶的錢,來填這個窟窿。
“最便宜的電燈?”博旺笑了,“我家裡就在我的書房裡裝了一盞,的確很便宜,只需要一個法郎。”
“博旺先生,您用最便宜的電燈?”
“對呀,就像我根本就品不出拉菲和工廠酒有什麼差別一樣。對我來說,燈只要能亮就行了。一法郎的燈也是可以亮的。另外,卡德魯斯先生,你擡頭看看,看看那盞六米的水晶燈,您看得出水晶和玻璃在折射光線上的區別嗎?他們都告訴我,這種燈的光線更醇厚,更爲味道,您能感覺出它和玻璃燈的區別嗎?”
“博旺先生,我還沒看到過最簡單的玻璃燈呢。”卡德魯斯笑道,“不過,我想,也許,不應該是肯定,我也看不出來。”
卡德魯斯覺得,自己肯定能看出這兩種燈的區別,就像自己能輕而易舉地區分出拉菲和工廠酒的區別一樣。不過,當着博旺先生,這種話可是不能說的。
“當然,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很多東西,都不能只考慮使用價值,還有裝點門面的價值。”博旺先生繼續道,“比如在我的客廳中的那盞燈,就要整整一萬法郎呢。哈哈哈……”
“那麼博旺先生,您知道電價的具體梯度嗎?”
“我只是聽說了一點消息,不過我不保證完全準確……”
在一番交談之後,卡德魯斯和博旺達成了一個貸款的意向性協議,他準備用相對廉價的手段來模仿“紅磨坊”,這也是這類企業一貫的做法。就好像“紅磨坊”中的葡萄酒至少都是明星酒莊的,而卡德魯斯的夜總會中的酒,那就是從明星酒莊一直到工廠酒都有了。
至於電費,的確是個問題。但是考慮到“紅磨坊”實際上因爲供不應求而採用了擡高價格卡德魯斯認爲,在紅磨坊這樣裝修之後,消費水平不可能不提高。事實上“紅磨坊”也有提高價格的空間,對於“紅磨坊”的客人來說,錢從來都不是大問題。而‘紅磨坊’的消費升級也能給他們讓出一定的利潤空間,所以,卡德魯斯覺得,自己應該還是能鑽出來的。只是:
“唉,以前還算是一心一意在爲自己賺錢,今後,只怕就要變成努力地爲銀行和電站賺錢了。”在談好了意向之後,不知怎麼的,卡德魯斯先生的心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喧囂而熱鬧的一晚上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一早,市民們剛剛一出門,就看到滿街都是一邊跑一邊叫的報童了。
而這些報童叫喊的內容,幾乎全都是和電燈有關的。
安德烈也剛剛出門,正準備趕往學校,就看見一個報童從旁邊跑過,一邊跑還一邊喊着:“電氣時代來臨,昨夜‘紅磨坊’奇觀全揭秘。快來看《科學真理報》爲你揭示科學真理!”
“革命性照明技術誕生,從此黑夜不再存在!財富的大門正在轟然開啓!快來看《巴黎生意人》爲你揭示這一技術在經濟上的短期和長遠影響。”
“燈下看美人,秀色更動人。快來看《太陽報》對‘紅磨坊’新模式的解說……”
那個報童才喊了兩聲,便又一羣人圍了上去,安德烈也趕緊對自己的跟班瓦佳說:“瓦佳,快去,搶幾份報紙來!”
“少爺,要什麼報紙?”瓦佳問道。
“不管什麼報紙,都要!”安德烈道,“快去!”
瓦佳大步衝了過去,仗着大塊頭加上力氣大,雙手一分,便將幾個圍着的人撥到了一邊,一會兒之後,他又抱着一大堆的報紙跑了回來。
“少爺,您看,我每一樣都買了一份。”瓦佳將這些報紙遞給安德烈。
安德烈本來想說:“先給我《科學真理報》。”但是又想起瓦佳根本就不認得法語,便只好將這十多份報紙都接了過來,一份一份地找起來。
“嗯,《太陽報》?先不看這個……”安德烈正要將《太陽報》放到一邊,卻聽到一個聲音道:“安德烈,你進步多了,也看起《太陽報》了,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