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芒拋出了一個新的謠言——他本人突然失蹤了,也許是被抓進巴士底獄去了——的時候,一個更驚人的消息傳來了:國王的財政大臣內克被革職,並被驅逐出境。
內克的離開,被視爲是國王即將全面鎮壓第三等級的反抗的標誌,他曾經先後兩次出任法國的財政大臣。
在第一次擔任財政大臣的時候,他因爲反對穀物自由貿易而得到了城市底層人民的普遍的好感。(如果穀物自由貿易,則穀物價格的上漲在連續的自然災害的背景下,幾乎是一種必然,這當然會嚴重地損害了最底層的窮人的利益。)
他開創了靠借債來維持國家財政運轉的方法,從而避免了增稅,這也讓第三等級上層的那些有錢人也對他很滿意。
然而,在1781年,他爲了給自己的財政政策辯護,居然公開公佈了法國政府財政報告,在其中透露了預算赤字的情況和特權等級年俸數額。這兩個數字的公開造成了一場政治風波,那些一輩子連一個路易的金幣都沒摸過的窮人們看到那些大貴族們天文數字一樣的開銷,尤其是王后瑪麗·安託瓦內特,僅僅是重新裝修了一下她居住的小特里亞農宮,就花費了七十六萬六千法郎!而王后賞賜身邊的寵臣波利納夫人,僅僅一年之內,就給了她五十萬法郎!他們看看這些數字,再看看自己那空空如也的米袋子,自然是憤怒不已。
於是剛剛成爲王后的時候還贏得了整個巴黎的歡呼的瑪麗王后,就有了一個“赤字夫人”的外號。而引發了這一風波的內克自然就被撤了職。
但是後來,財政赤字越來越嚴重,借債也越來越困難,(當時法國的國債利息已將高達近百分之二十,卻依舊借不到錢)還債壓力反而越來越大,幾乎成了財政支出中的無底洞。而特權階層又死命不肯繳稅。(要說這個情形,和如今的阿妹你看倒是有點像)路易十六沒辦法,便又一次啓用內克。然而,內克也不是上帝,他並不能像上帝那樣說要有金路易,於是就有了金路易。
所以內克也只能提議向特權階層徵稅。然後教士和貴族們自然又拿傳統來做擋箭牌,宣稱,要對特權階層徵稅,就必須得到“三級會議”的授權。特權階層原以爲路易十六肯定不敢召開三級會議。可他們萬萬沒想到,窮瘋了的路易十六居然真的召開了三級會議。
而在三級會議中,內克幫助第三等級成功地增加了代表名額,並且在與財政相關的問題上獲得了依照代表人數,而不是等級投票的權力。因此,在巴黎人的心中,內克的去職,就意味着國王已經下了決心,要站到第三等級的對立面上去了。在大家看來,這甚至就是國王準備武力鎮壓人民的信號了。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等着國王的外國僱傭兵和那些強盜們一起來屠殺劫掠我們,我們必須站出來,拿起武器準備戰鬥,戴上帽徽以便識別。我們要保衛自己,保衛自己的妻子兒女,保衛屬於自己的財產。”在羅亞爾宮的一間咖啡館前,一個人正在激動的發表演講。
“真是奇怪呀,德穆蘭平時不是有口吃的毛病嗎?今天他怎麼就不口吃了?”說話的這個人顯然對發表演講的德穆蘭非常熟悉。
“是呀,以前和德穆蘭說話那個費勁。他甚至寧願找一張紙來寫,也不願意用嘴巴說。今天……先聽聽他說的什麼吧?”另一個人也說道。
“這次免職是對愛國者進行聖巴託洛繆大屠殺的警鐘!而且就在今天,創作了不朽的《斯巴達克斯》的劇作家,我們的朋友阿芒·拉瓦錫失蹤了!我們都知道,這個失蹤是怎麼回事,他不會在其他的任何地方,他肯定是被那些國王的密探,那些惡狗抓到巴士底去了!”激動的德穆蘭繼續喊道。他從他綠色上衣的口袋裡一下子掏出兩把手槍,“都跟着我,我們去武裝起來!”
人羣轟然響應。
“同去,同去!”
於是一同去。
到哪裡去?當然是武器商店。德穆蘭帶着這些人走到了最近的一家武器商店。店主人看到這麼多人氣勢洶洶的過來了,趕緊就想要關上門。但是德穆蘭比他更快一些,他一個跨步就跳了過來,伸出手,擋住了正在關上的門板,於是大家就一起涌了進來。
“老闆,你是第三等級的一員嗎?是巴黎市民嗎?”德穆蘭大聲的問道。
“當然,我當然是。”面如土色的老闆回答道。
“那好!”德穆蘭道,“暴君正在陰謀要用武力鎮壓第三等級的反抗,要洗劫、屠殺巴黎!你應不應該儘自己的力量來保衛巴黎的人民?”
所有的人都望着店老闆。
店老闆偷偷地看了看德穆蘭手中拿着的兩把手槍,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後的那些人,然後用抖抖的聲音回答道:“當然……您說的……當然……我……”和德穆蘭一比,他倒是更像是一個結巴。
“說得好。”德穆蘭拍了拍店老闆的肩膀,轉過頭去向大家喊道,“你看看到了,這位市民是多麼的深明大義呀!他願意支持我們,他願意加入我們!來吧,大家都武裝起來吧!我們要爲巴黎,爲自由而戰鬥!”
於是大家便七手八腳的把店裡的武器都拿了起來。這個人拿了一把獵槍,那個人拿了一個長矛……店老闆望着大家,想要阻止,卻又不敢只能幹看着。這時候德穆蘭將一把獵刀塞進了他的手裡:“公民,感謝你的慷慨!走吧,我們一起去保衛巴黎吧!”
店老闆就提着那把獵刀,在大家的裹挾下,向着前面的街區前進。大夥兒一邊走,一邊向着其他人呼喊,邀請他們加入自己,隊伍也迅速的擴大了起來。走了大概半條街,店老闆漸漸的有些明白過來了。
“市民們,市民們!從這裡往右邊一轉,還有一家武器店,我們很多人還沒有武器,我們到那裡去,去武裝起來!”店老闆高聲喊道,同時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獵刀。不用問,那一家武器店的老闆,肯定是他的冤家對頭。
於是一羣手中還沒有武器的人,以及幾個拿着獵槍的市民便跟着店老闆過去了。
果然轉過彎,走了不過百來步,就看到了一家武器店。不過這時候武器店的大門已經被關了起來。
“開門,開門!”店老闆走上前去,用獵刀的刀柄不斷地敲擊着大門,同時一疊聲的喊道。
“今天我們不做買賣……”門背後,一個顫抖的聲音迴應道。
“開門,開門!市民,你有支持人民保衛巴黎的義務!”一個人喊道。
“對的,我們需要武器來對抗暴君!快打開門!”另一個人喊道。
“不……我不開門……這裡面都是我的血汗錢,我不能就這樣給你們!”門後面的那個聲音喊道。
“你是要站在暴君那邊,反對人民嗎?”一個人大聲的呵斥道。
“把門砸開,我們把門砸開!”又一個人喊道。
於是便有人開始砸門。
“住手!”裡面的聲音喊道,“再不停下來,我們就開槍了!”
然而,人們並沒有停下來。
“砰!”屋裡面傳來了一聲槍響,一個正在砸門的人,捂着腿倒了下去。
正在砸門的人頓時便散開了。
“這個該死的傢伙,一定是暴君的支持者!”一個人喊道。
“打死這種壞東西!”更多的人喊道。
幾隻獵槍朝着門後連胡亂的打了過去。大門上頓時被打開了幾個洞。有人從側面摸了過去,在門上踢了一腳,門就被踹開了——剛纔的幾發子彈,打斷了後面的門栓。
大家便一起衝了進去,看見一箇中年人正在用顫抖的手給自己的獵槍裝子彈。只是他的手抖得厲害,火藥都灑在了槍口外面,見大家衝了進來,他便拋下獵槍,直起身子轉身逃走。但是一根長矛從他背後刺了過來,一下子把他釘在了牆地上。
“該死的暴君的走狗!”一個人大罵着衝了上來,一把抓住那個男人的頭髮,揮舞着手中的長刀,一刀便向着那個男人的脖子砍去。只是他的手法實在是不怎麼好,這一刀並沒能砍斷頸椎,把他的頭砍下來。也許是覺得這一刀讓自己丟了人,這人便瘋狂地掄着刀,向着那個男人的脖頸又連砍了好幾刀,才總算是把他的頭砍了下來。
這個人擡起滿是血污的臉,用他那隻沾滿了血的手,將那個人頭高高的舉了起來,就好像珀耳修斯將美杜莎的頭顱高高的舉起來一樣。
“看呀,這就是給暴君當走狗的下場!”這人帶着喝醉了酒一般的迷狂喊道。
“他該死!”
“暴君的走狗就該這樣!”
衆人也都用一樣的腔調回應道。
其實人要醉到迷狂,並不一定需要喝酒,或是使用其他的一些東西,只需要有一大羣人和你一起,並且有一個崇高的理由就夠了。
“這種走狗全家都該殺!”又有人喊道。
“這邊,這邊好像還有人!”又有人叫了起來。
大家朝着裡屋過去,店老闆卻留在了後面,他聽到裡面有人喊:“上帝呀,救救我們!”
接着便有人喊:“這種走狗,也有女人和孩子!”
“殺光他們!這是他們應得的!”
接着便是幾聲慘叫,然後便有幾個人昂着滿是血污的臉,得意洋洋地從裡屋中出來,高喊道:“武裝起來,保衛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