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露臺的狹窄高窗,夕陽餘暉遍灑地面,爲牆壁映上暗紅色的條紋。
整個王國還能看到落日的地方已所剩無幾,而碧水港便是其中之一。相傳中被大雪和寒風籠罩的邪魔之月對此地影響微乎其微,除了黑帆艦隊無法出港外,整個城市仍和平時一樣繁忙。
而這座港灣之都的主人,嘉西亞.溫布頓,正坐在窗下的方桌前,認真地看着手中的信件。她的灰髮在夕陽下被染上一抹金色,明暗交錯的面部光影更襯托出她棱角分明的五官,獨具韻味且富有英氣。
法瑞恩站在她身邊已經好一陣子了。
儘管這封信所花費的時間已超過她正常的讀信用時,但法瑞恩仍選擇靜靜等待——他不願由自己來打斷這份寧靜。
最終,嘉西亞輕輕嘆了口氣,將信放下。
“父王死了。”
法瑞恩怔了怔,“什麼?”
“我的父親,艾林.溫布頓,灰堡之王,死了。”
她很少會將說過的話重複一遍,他想,若平時自己這麼問,她只會對此熟視無睹。不過她確實沒有在開玩笑?國王死了?
“……”法瑞恩張了張嘴,想安慰她幾句,說出口卻變成了詢問,“怎麼死的?”
好在嘉西亞對此並不在意——她是王國三王女、碧水港領主、黑帆艦隊的最高統帥,不需要任何人安慰,“信裡說,是我哥哥戈隆殺了父親,隨後被親衛擒住。他沒有畏罪自殺,於是被國王之手及其他幾位大臣提起公審,已判處斬首之刑。”
“這不正常,”法瑞恩下意識道。
“當然不正常,”嘉西亞面無表情說,“我那哥哥雖然比較笨,但還沒蠢到自尋死路。如果沒人引導,他做不出這樣的事。”
“有人陷害他?”
“讓我猜猜……”三王女閉上眼睛,“大概有人佈置好了詳細計劃,誘惑他說願意助他上位——想要將人帶進王城內院,就必須有人事先安排,包括根除、調換和收買。但那不是戈隆擅長的,或者說,他懶得做這些瑣事。剩下的就簡單了,佈置計劃的人深得他信任,卻在最後背叛了他。”
法瑞恩不置可否,這些終歸是猜測,過程如何並不重要,關鍵是結果。他相信三王女殿下也是這麼認爲的。
果然,嘉西亞睜眼繼續說道,“這種人在大王子那裡沒有十個也有九個,空有一身蠻力,腦子裡都長着肌肉,被人耍得團團轉也正常。只不過……”說到這兒她語氣裡帶上了些許怒意,“我二哥的手段也太粗暴了。”
“您是說,是提費科.溫布頓做的?”
“除了他,還有誰對戈隆如此瞭解?此事過後,又對誰最有利?”嘉西亞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簡直瞎子都能看出來!然而單憑父王對他的偏愛,他根本不必做到這一步!”
殿下在生氣,法瑞恩意識到,能讓三王女露出這樣的神態並不多見。看來儘管她一直抱怨溫布頓三世過於偏心,但終究不希望父親落得如此下場。
這種感受法瑞恩或多或少能夠理解,在大家族之中,家主給後輩的感覺總是這樣——一座想要逾越的大山,既敬畏又憎惡。如果她說得沒錯,此事真是二王子所爲,那麼他這番舉動確實稱得上殘暴了。
“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他害怕我,”嘉西亞深吸了口氣,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害怕黑帆。”
見到法瑞恩沒有回答,她接着解釋道,“提費科在碧水港有眼線,這不奇怪,就像我也在金穗城和王都佈置了耳目一樣。得知黑帆艦隊的存在後,很容易能想到我下一步要做什麼,金穗城沒可能養出一支能對抗黑帆的軍隊。於是他用了最愚蠢的方法,將戈隆作爲魚餌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你是說,他想要軍隊?”
“他想要王位,”嘉西亞說,“戈隆死後,他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加上父親已死,他此刻恐怕正在趕往王都的路上。只要能成爲溫布頓四世,他就能不受領地限制地調集封臣和軍隊。”說到這兒她搖搖頭,“然而,就如我說的那樣,身爲父親最寵愛的兒子,他本不必如此的。”
“那豈不是糟了,”法瑞恩擔憂地說,“如果二王子順利加冕,宣佈爭王令結束,命令你回王城怎麼辦?”
嘉西亞不屑道,“這一步走得太過直白,父親偏愛他不代表所有大臣都會支持他,特別是謀害國王的舉動——雖然提費科把它推到戈隆身上,可也就能糊弄下王國的平民百姓,他想要完全掌握灰堡的權柄,估計還要花費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她望向法瑞恩,“我得稍稍改變一下計劃了。”
法瑞恩立刻單膝跪下道:“願爲您差遣。”
嘉西亞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着法瑞恩,“他登基後必然會第一時間來對付我,然而所能用到的手段恐怕只有命令喬伊.科爾,也就是南境公爵向我施壓。而後者估計會拿國王新逝,舉國哀悼期間不宜動兵作爲藉口來推脫——那老狐狸一向不願意做虧本買賣。最多召集起封臣,圍在碧水港邊境上做做樣子,”三王女稍稍頓了頓,“不過這些舉動會給我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們明天就起航。”
“起航?殿下,您難道想要……”
“雄鷹城由於身處王國內地,幾乎是座不設防的城市。通過三灣河支流能抵達清泉鎮,由此前往雄鷹城只需要一天時間。將喬伊拿下後,整個南境都將至於我的掌控之下。這是一個有趣的時間差,當他坐上王座,想要指使喬伊公爵時,卻發現整片南境都已成爲我的地盤,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可是,您也說了,溫布頓三世剛剛過世,如此一來——”
“怎麼,我還需要先掉眼淚嗎?”嘉西亞轉過身,落入海平線的夕陽將她周身披上了層紫紅色的輕紗。她的面容隱入黑暗,只有雙眼迸射出細微的光芒。那眼神堅如磐石,法瑞恩心想,即使裡面有憤怒,有惋惜,也絕不會有哀傷。
哀傷不適合王者。
“不,您不需要,”他認真說道。
嘉西亞滿意地點點頭,“去吧,將各位艦長召集到我這兒來。既然提費科不願意等到五年之後,我也不會讓他失望。得到雄鷹城後,整個南境都將獨立。”
這一切是不是提費科做的都無所謂,他想,她總是能從變幻莫測的局面中找出一條適合自己的路,並且一旦決定,就勇往直前。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也是自己追隨至此的原因。
“遵命,殿下……不,”法瑞恩沉聲應道,“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