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晚，鹿白迪在失眠。
躺在擱得脊柱生疼的牀板上，他側眼瞧着疊的整齊的保安制服。兩週加起來不過十幾天，他卻感覺已經過了兩個多世紀。他不是吃不起苦，受不了罪，只是難以負擔起心被揉碎到地上的疼。
他整顆心都掏給她了，可惜人家不要。
那晚，鹿梓晗在失眠。
或許，他從小到大都沒這樣唐突過。一切都在母親的規劃下，按部就班。從出生他就註定要不苟言笑，眼眸的深沉汪着他不曾傾訴過的過往。而這一切，竟在她面前全部破攻。
——和我結婚
他向她詢問，可惜並未得到期許的答案。
那晚，孟小茜在失眠。
高中的不辭而別，現在卻乍然出現。她不知道，三年前還算青澀的感情，算不算的上是愛情。心臟再次被點燃的跳動卻是——眉宇間有輕微相似的他。她愛上的是記憶還是現實？
對不起，她不清楚。
次日的同學聚會，說實話孟小茜有些怕。她怕鹿白迪會來，然後昨晚沒處理好的矯情，今天劇情繼續。穿着厚厚的羽絨服。站在自助餐門口忐忑着，好久都沒進去。
忽然感覺後背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下。這才發現站在身後的，是高中時最好的朋友穆榮。她正帶着個一歲多的孩子，衝着她打了個招呼。
笑容燦爛而開朗。
“呦嘿，孟小茜——！”
穆榮果然還是老樣子，風風火火的性子急。要在擱平常，逛街時碰到了‘疑似好友’也會先去打個招呼，管它認錯沒認錯。
孟小茜打量着短黑髮的穆榮，愣了幾秒。
終於開口：“榮榮？”
穆榮單手抱着孩子，鄙視地‘切’了句她。這才兩年多沒見，這麼快就忘了自己了？不過雖然這麼久沒見，她倒還是一副學生妹的模樣，這次高中聚會竟連妝都沒上。
“不帶你這樣兒的，還用上疑問句了。”穆榮棄之以鼻，迅速地翻着白眼“孟小茜，過分了啊。”
她指着穆榮懷裡抱着的孩子。那孩子脣紅齒白的，看見生人竟也不人生。咧着嘴呵呵傻笑，嘴角還留着哈喇子。倒是傻裡透着幾分可愛，便笑道“你這上個大學也變化太大了。”
“怎麼辦，小債主來追債了。”
“你平時怎麼帶孩子？”
社會永遠都不要小看一種團體組織——學生聚會。此時在長條桌兩側，坐滿了各色男女，從生猛海鮮到蛋糕西點，亂七八糟堆了滿桌。聒噪的竟連餐廳公放的音樂都聽不大清。
孟小茜和穆榮坐在把角，扯開嗓子問她。
“我辦了休學一年。”小傢伙在穆榮懷裡扭着小屁股，一邊不停地抓起自己小拳頭放進嘴巴里。待穆榮想方設法讓她別再啃手指頭，小拳頭早就拔了口水絲兒“爸爸帶孩子太不容易了。”
“哦哦。”
“你呢，過的怎麼樣？聽說大學專業挺不錯的，前景不用擔心。”
孟小茜心虛：“還好，還好吧。”
“還單身呢？”
“額，什麼……”
長條桌前，突然有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站起來，引得一片拍手叫好。害的孟小茜都沒聽太清穆榮的問題，只見馮一諾那了張皺的不成樣子的紙片，示意大家安靜。
沒人在比‘瘋人馮’更會控場的了，高中他雖成績平庸卻深得老師心意。那句經典的：一日爲師終生爲母；不僅全校傳唱，還讓班主任到現在對馮一諾還念念不忘的。
馮一諾清清嗓子：“好啦，今兒個是咱高三（2）的聚會。咱們該簽名喊到了啊，在場的知名人士們都吱個聲啊！”
“貢靖。”
“到。”
“二班第一母親，穆榮到了沒？”
“嘿——這兒呢！”
要不是抱着寶寶，穆榮肯定跑過去照他腦門彈上一暴戾。
“葉萱骯。”
“吱。”
自從葉萱航之後，班裡頓時變成老鼠窩。吱吱吱的叫個不停，孟小茜在一旁樂的肚子都痛了，忽然她很懷念高中那幾年。雖然被高考壓着，可大家能整天吃在一起，學在一起，甚至放學還有好朋友陪着練800米。
跑累了，索性躺在橡膠跑道上。看還未全部熄燈的教學樓，曾經……曾經她以爲高中會很漫長，沒想到如今大家再聚到一起竟已畢業多年。
兩年後的我們：
——有的享受着成爲新媽媽的喜悅，有的被感情糾結着
孟小茜眼角有些發酸。
不知不覺，時間就這麼過去了。身邊朋友換了一撥又一撥，大家相識、相知最後還是難以逃開相別離的定律。
她不確定，這世界還有什麼能夠永遠嗎？
“白迪——白迪來了沒有？”馮一諾點完了一大圈名字，只剩鹿白迪。扯着嗓子叫了幾遍，索性把話頭丟給孟小茜“孟小茜，你男神沒來？”
穆榮打趣地接話：“對啊，白迪出國後你們有沒有聯繫了？”
孟小茜表情有些不自然。拿起叉子的手有點不受控制的顫抖，她喝了口奶茶壓驚。隔了好久才點了點腦袋。
“你反射弧未免太長了吧！”葉萱航託着腦袋看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孟小茜暗戀鹿白迪的事情，就變成了公開的秘密。她笑眯眯地彎着眼睛，隔着桌子起鬨“該不會是在一起了吧，這次白迪不來是特意爲了避嫌的？”
孟小茜臉蛋紅撲撲的。
穆榮作吃驚狀，不過真的被Gossip葉一戳而中吧。怪不得剛纔問孟小茜單身的問題，她又拿出那副‘白日’的模樣來。
孟小茜磨磨牙，暗下發了愁。
“是誰這麼想我？”
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聲音，就這麼突然地出現在孟小茜身後。緊接着，她就感覺到肩膀被雙溫熱的手輕握着。孟小茜不敢回頭去看，心臟撲通撲通跳的過分。
——是鹿白迪
全班又是一陣躁動，大家沒想到鹿白迪真的能空降。首當其衝的當然是孟小茜，她真是一丁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馮一諾特意關照‘海龜’，把他座位安排在了緋聞女友身邊。
“這不會是小兩口說好的吧？”
葉萱航不由分說的端來扎啤，非讓鹿白迪喝下去不可。扎啤被舉到孟小茜跟前的時候，杯中被沫子覆蓋着的金黃色液體，折射出她的惴惴不安。
鹿白迪笑着接過杯子。
手指白皙而修長，生的愣比女生還要精緻。喉結滾動着灌進了整杯扎啤。之後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他當着衆人的面問道：“小茜把自己託付出去了嗎？”
孟小茜看着他，鹿白迪亦正亦邪。
鹿白迪盯着她看，眼神卻溫柔。
沒人知道鹿白迪多迫切知道這答案。雖然他不清楚孟小茜，到底是怎麼和鹿梓晗相識的，但他的確抱住了她，而她也並未掙脫。人生來都是矯情的，自己傷自己。
可他偏是想要從她口中聽到答案。
真真切切。
“你就別爲難她了，倒是你什麼時候從美國回來的？”穆榮終於止住了女兒的嚎啕大哭，這才抽出空爲孟小茜擋了箭。
孟小茜衝她感恩一笑。
“回來沒幾天。”
“是不是左摟右擁的，迷倒一片奔放少女。”葉萱航花癡的盯着鹿白迪看。幾年不見又喝了洋酒，氣質看起來都提升不少。她搞不明白，孟小茜從開始到現在，都不去和鹿白迪講話的原因。“白少爺？”
在場的同學幾乎都不知道，鹿白迪不姓‘白’而姓‘鹿’。他是之後變更的身份證，當然比起鹿姓他更願意跟母姓。
“我只想招一人喜歡。”
鹿白迪說的輕描淡寫。
孟小茜多少能感到鹿白迪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看，她彆扭地端起杯。剛喝一口還沒來得及嚥下去，就聽馮一諾大着嗓門子說——要是孟小茜還沒嫁出去，直接被你收了房吧。
結果，被嗆得說不出話。
肺都要咳出來了，孟小茜漲紅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說話又不會死，倒是鹿白迪竟順理成章地接了話：“她如果願意的，自然沒問題。”
這下子，一大桌子人都拍着巴掌喊‘在一起’、‘在一起’。穆榮的小寶貝也豎起小腦袋，跟着風吐着口水泡泡。
“有沒有好一些？”
鹿白迪柔聲替她敲着後背，又拿來些溫水讓她順氣。藉着孟小茜拿吃的的空當，他也跟着過去。食品櫃前，孟小茜扣着冰激凌球，臉頰緋紅。鹿白迪就在她一旁等着咖啡。
“嗯，謝謝。”
孟小茜回答簡單。
孟小茜想離他遠點，避嫌。卻不料剛要擡腳就被鹿白迪叫住了。他聲音透着幾分失落，讓人不忍拒絕。
鹿白迪握着咖啡杯：“我就這麼招你討厭？”
“……”
“連跟我說句話都讓你反感？”
“……”
“算了。”
鹿白迪見孟小茜不做聲，也不想強求。轉身欲走，經過孟小茜跟前的時候卻被她拽住了袖管。力道不輕不重的，只揪着衣服卻不願碰到他胳膊。就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可愛透頂。
“不是。”
孟小茜有點結巴。
“什麼不是？”鹿白迪又問她“是不討厭我還是不反感？”
“都不是。”
掌心，冰激凌一點點在融化。漸漸地堅果從球頂滾落滑到勺子上，就像三座正在融化的五彩冰山。孟小茜想了想該怎麼說，突然她瞪大眼睛問鹿白迪：“你昨晚……幹什麼！”
鹿白迪暗喜，原來她心裡還是有自己的。
“什麼幹什麼？”
“我……我……”
“學結巴可難扳過來，笨蛋。”鹿白迪颳了下她鼻子，見孟小茜向後一躲。便收回了手，他一本正經的說“你說那句‘我喜歡你’呀？那不過是我從雜誌上看到的IQ測試，幾乎每個人聽到後反應都是不同的。”
——還有這樣的測試？
孟小茜半信半疑地“哦”圓了嘴巴。如果是這樣，她心裡痛快多了。她又缺心少肺地咧開嘴巴，跟了句後悔的要咬下舌頭的話：
“那我的反應屬於什麼？”
鹿白迪想了想，說：“你不屬於任何一類。”
“那就是怪胎了！”
“怪胎只有怪胎愛！”鹿白迪戳着她腦門笑道，“你不會真以爲我喜歡你吧？”
好險，孟小茜三條黑線滑下。
“呵呵，怎麼可能。”
鹿白迪鬆了口氣，摸了摸她腦袋。擡步離開，走了幾步見孟小茜還站在原地不動彈，便又問了句：“對了，有件事忘了說。”
“什麼？”
孟小茜發怔，莫名的心裡難受。
“我不姓白。”
“那你姓軒轅吶？”孟小茜隨口接道。
鹿白迪聳聳肩膀，頜首一笑。
“我姓鹿，鹿白迪。”
之後他就沒再回頭去看孟小茜，轉身的瞬間鹿白迪脣邊的笑便隱了去。換而之，是握住咖啡杯的手指，骨節一寸寸地發着青白。
和那個人一樣。
——鹿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