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秋煙離和秋瑤依在樓上繼續品茶,兩人你請我讓行至樓下,分別自左右兩側上到高臺,相對盤膝,坐在棋盤前。
寂靜自那纏鬥的棋子間蔓延開來,鋪開一張無聲的大網,將人們的談笑捆縛在一起,丟出門外。
這盤殘局,已十多年未曾有人破過,之前有人自不量力嘗試,結果輸的傾家蕩產,將自己的全部身家都貢獻給了天茗閣,猶記得那苦主跪在天茗閣前,痛哭流涕求閣主網開一面的場景,依稀彷彿還在昨日。
打那之後,多數人以此爲鑑,再不敢輕易嘗試
今兒也算長見識了,竟碰上這麼兩個不怕死的。
人們一邊猜測着勝負結果,一邊不約而同地放下茶杯向臺上矚目。
爲視公正,雙方開棋需有人監督。
原本天茗閣閣主爲此特別安排了一個專門的職位,重金聘請城中最大賭坊的開棋手坐鎮,奈何這職位後來漸漸演變成除了喝茶水,嗑瓜子便再無事可幹的閒職。
那開棋手深感英雄無用武之地,整日鬱鬱寡歡,人也越發懶散。
天茗閣畢竟是做生意的地方,講究個物有所值,即便閣主早已是富甲天下的名商,也斷沒有用自己銀子養閒人的道理。
便索性撤了那個閒職,放那開棋手天高任鳥飛去了。
後來天茗閣再招夥計,懂得棋藝便成了必備的條件。
經過檢查,確定二人都沒有藏子作弊後,元洵執黑,元祁執白,在一個侍茶婢女的監督下,開始走子。
因他們兄弟倆本就天生長了副出挑的相貌,再配合上淡然的神姿,更引起人的好奇心,
面對這場難得一見的博弈,人們都不想錯失圍觀機會,紛紛離座走上高臺,離得近的還算閒庭信步,離得遠的則一陣快步狂奔,很快便裡三層外三層將他們連同棋局一起圍住。
好在二樓較爲空曠,可以不受人羣阻擋,將那棋局走勢瞧得分明。
初時,兩人都表現的氣定神閒,遊刃有餘,棋局過半,元祁的白子開始佔據上風,黑子驚險的跳脫掉一波圍困後,元洵
不禁有些急躁了。
元祁容色依舊淡然,中途還能分心向秋煙離討茶潤口。
秋煙離暗罵了聲這人嘚瑟,自在茶盞中滿了半杯清茶,剛要端下樓去,秋瑤依騰然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言語裡有試探之意:“這一局,阿離希望誰贏呢?”
秋煙離微微側身掙開她,不懂她問這個的意義在哪裡:“我怎麼看待這盤棋局的勝負,和弟妹你有關係吧?”
“怎麼沒有關係!”
不等邁步,再次被她拉住,茶水猝然漸出,潑在袖邊的銀絲暗紋上,那細緻的藤蔓被染得一塌糊塗。
目光盯在那截髒污的衣袖上,眸如冰潭,沉不見底。
秋瑤依不察,繼續逼問同一個問題。
秋煙離垂眸冷笑。
她現在可真是原形畢露,連裝一下都懶得了。
手一鬆,茶杯落地,清脆的碎裂聲在大張大合的寂靜中格外突兀
秋煙離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看着她,眼底透射出的冰冷寒意看的秋瑤依後背一涼,不自覺閉上了嘴巴。
“五弟妹,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首先,我對你的如意郎君沒有興趣,真要對這盤棋的勝負發表看法,我當然是希望我家爺贏,因爲,別說是母后留給我的玉簪了,就是一根頭髮絲,我也不願意給你,其次,這棋局可是你大力促成的,你若是擔心你家那位會輸,就不該自掘墳墓。自己挖的大坑,含淚也要跳下去,不是嗎?”
秋煙離邊說邊逼近她,將她困在桌角,退無可退。
秋瑤依腿下一抖,險些站不穩。
秋煙離一下抓住她肩膀,指甲深深扣緊她肉裡。秋瑤依疼出了眼淚,想掙脫,可怎能拗得過有身手傍身的秋煙離,除了求饒,別無他法
秋煙離卻無視她齜牙咧嘴的的扭曲表情,越抓越緊,另一隻手則輕輕擡起來,撩撥着她鬢邊碎髮:“其實我真想好好問問你,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費盡心思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婚事,卻總是將別人當成你的假想敵,時時防備,時時試探,這樣草木皆兵的日子你過着不累嗎?你不
累,我都替你累了!”
她嗤笑着鬆開了秋瑤依。
後者扶住桌沿,連連淌汗,好不容易那股鑽心的痛勁過去了,胸口一團怒火開始上涌,眼看就要噴出來,秋煙離卻不再看她,直接與她擦身而過,自往樓下去了。
下到一樓,局中激戰正酣,人們看的專心,根本沒空去注意其他事情。
秋煙離撥開人羣站到元祁身邊。
他自棋盤上收回視線,卻發現她兩手空空,微撐了頭,一臉玩味:“我的茶呢?”
秋煙離委屈撇嘴:“五弟妹大約是嫌棄那茶杯不夠好吧,一不小心就給毀了,所以……”攤手錶示無奈。
圍觀人羣聽了這話,卻都露出訝異表情。
誰人不知,天茗閣的數百套茶具皆由上好的匠人手工打造,別的不說,單是其中的工藝價值,便已非尋常藝術品能比。
但凡能進得了那道門檻的,至少會有些最起碼的鑑賞力。
從來就沒哪個不開眼的,敢說天茗閣的茶具不好的。
因而衆人聽到有人居然嫌棄天茗閣的茶具,還給毀了,那一道道暴殄天物的鄙視眼神立時全投向了元洵身邊的秋瑤依。
秋瑤依慌忙擺手,意欲否認,卻還不等解釋,已被秋煙離搶過話去:“不過沒關係,五弟妹又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隨便賴賬的人,摔碎的茶壺多少錢,她自然會照價賠償的,畢竟這點小錢對於五弟和五弟妹來說,實在是九牛一毛,他們肯定不會放在眼裡的,你說是不是呀,五弟妹?”
她話都說到這份兒上,秋瑤依想說不是也不行了,只能咬牙點頭。
然而圍觀衆人卻多腹誹。
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對待藝術的態度問題。
天茗閣是爲愛茶好茶之人而開,不是讓那些暴發戶和紈絝子弟隨便撒錢的地方。
他們以爲自己有錢就了不起嗎?
在座的,誰沒些家底,真要賠,他們中隨便一個人站出來,都賠得起。
令他們無法容忍的,是有人居然用錢財這種俗物來侮辱藝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