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宮城上,有一道黑影縱身越過連綿宮宇,在夜色掩映下,潛入了芷陽宮的寢殿。
輕輕將懷中之人放在榻上,俯身替她掖好被角,擡頭時,目光悄然落在她光潔的額頭,心頭似被羽毛拂過般微微一動,他用涼薄的脣送上蜻蜓點水的一吻,隨手撥開她睫梢勾住的碎髮:“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一切都會好的。”
起身欲走,卻不知何時驚醒了熟睡中的小人兒,袖角被她抓住,拽了幾次沒能拽出來,他索性在牀邊坐下,
不想小人兒竟迷迷糊糊的抱住他脖子,纏到了他身上:“別走,你別走!”言語間流露的盡是她不曾表現出的柔軟。
元祁低頭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微微噴呼出醉人酒香的脣,一隻手剛貼上她的長髮,便立刻收了回去。
極力剋制心中悸動,他嘗試着掙了兩下,倒不想這小丫頭平日瞧上去一副單薄的小身板,力氣卻着實大得很,他又不敢太過使力,怕傷了她,只能連勸帶哄地拍撫:“乖,我不走。”
她將頭靠在他肩上,發燙的臉頰貼住他冰涼的肌膚,語聲一軟,撒嬌似的呢喃:“你不要走,不要走……”就這樣不停說着同一句話,漸至無聲。
就在元祁以爲她睡着了的時候,她忽然動了一下,秀致的眉打成一道死結,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疼,我好疼。”
元祁趕忙替她查看:“哪裡疼?”
秋煙離卻只搖着頭,眼淚不停往下流。
元祁心裡發急,又不知道怎麼辦好,一邊哄着:“不要哭,不要哭!”一邊伸手幫
她擦淚,哪知卻越擦越多,慌亂下愈發手足無措。
“疼,好疼!好疼!”秋煙離埋着頭,聲音都開始發抖。
元祁想仔細看看她究竟哪裡受了傷,可她抱着他就是不鬆手,無奈下,她只能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胸膛,任由她那小小的身子蜷縮在他雙臂間。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如此脆弱的樣子。
他的小母狼,兇起來叫人害怕,哭起來,卻也這麼讓人心疼。
“乖,哪裡疼,趕快告訴我。”他小心托起她的頭,試圖讓她清醒些。
可她依舊沉湎在自己的夢魘裡,不停重複着同一句話:“疼,疼……”
冗長的夢境,冗長的黑暗。
恍惚中又回到那間陰森的地牢裡。
幽長狹窄的通道,厚重沉黑的石牆,晦暗搖晃的油燈,潮溼腥臭的氣味。
不同的是,這次沒有那些刺耳的慘叫與呻吟,只有她近似於無得呼吸聲。
她看到自己身下綻開一朵血紅的花,花瓣舒展的聲音好似嬰兒的啼哭。
“救救……救救……”她聽到自己虛弱的呼喊落在層層鐵柵間,空洞無力,像一隻沒有生氣的布偶。
她想求救,還不等開口,卻有三五個面目猙獰的怪物自黑暗中圍了過來,她眼睜睜看着他們的魔爪向自己逼近,卻逃不了,躲不開,只能做一隻伏案待宰。
就在那些怪物的爪子已經伸到她面前時,空中突然傳來某人獰笑的聲音,陰森、尖銳、瘋狂,攪得人腦中嗡嗡作響,目之所及除了血色,只剩下壓抑的黑。
“怎麼樣,秋煙離,你不是很得意嗎?你不是受盡寵愛,享盡最好的一切嗎?現在,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滋味如何啊?”那個聲音如是說道。
秋煙離奮力想挪動四肢,可她就像一朵破敗的殘花,浸泡在血染的土裡,等待着死亡,等待着腐爛。
除了這些,她什麼都做不到。
“求求你……求求你……”她極盡哀切地乞求着它。
那笑聲卻未有停止的跡象,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個人形,拖着一襲豔麗的紅裙從黑暗中走出,手上還抱了一個滿身是血的嬰孩。
那嬰孩瘦骨嶙峋,全身的皮膚深深凹陷下去,唯有一雙眼球向外突出,死不瞑目地眼睛裡寫滿了委屈和不甘。
那是……她的孩子?
雖然他從未來到這個世上,雖然她從未見過他一面從未抱過他一下,可她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孩子!
“放開他!放開他!”她沙啞的低吼刮擦着她的喉嚨。
女子全然不聞她的警告,倒提起那嬰孩的雙腳。
“不——”歇斯底里的慘呼尚未消逝,那嬰孩已變作一灘血水融化在她腳邊,和那朵血紅的花交匯在一處,瞬間不見了蹤跡。
她又一次失去了她的孩子!
又一次成爲了一個無能的母親。
世界頃刻崩塌,什麼生死,什麼痛苦,她已全然感覺不到。
就在她站上絕望的懸崖,感覺自己快要粉身碎骨之時,溫暖的陽光從鐵窗縫隙照下,驅散了周遭的黑暗,爲她冰冷的身體渡去暖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