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臨走前說了送一個暗衛給懷瑜,晚間懷瑜回去院子的時候,他門前就已經佇立了一個人影,懷瑜被嚇了一跳,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倒是那暗衛先說話
“太子讓屬下來,您需要我的我會出現,不需要屬下,屬下不會露面。”
說完,便消失了,十分的乾淨利索,萬分的瀟灑恣意。
輕功好果然是很了不起的。
懷瑜眼睜睜的看着這人從自己的面前消失,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然而揉了揉眼睛,眼前只是一道門,並沒有任何的人影,好像剛纔的人是幻覺,剛纔的聲音是幻聽。
懷瑜轉過身,院中也只是殘雪堆積,枯樹搖晃,無半點人影。
哦,還是有的。
懷瑜趁着月光與燈光,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廊下的那個男人隔着庭院相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要說什麼。
晚間吃飯的時候,讓這個人一起去吃飯,然而這男人卻不肯離開那間屋子,伸出手比劃着什麼,也沒有人能聽得到,要他寫下什麼字跡,竟然也不會寫字,他那個小孩子不過兩三歲,說話磕磕絆絆的,更是沒有任何的線索可言。
兄長讓這人認玉佩,也是又搖頭又點頭的,到底是不是當年那個人,也叫人摸不着頭腦,然而還是將這人留了下來。兄長是仁慈的人,何況這樣悽慘的一個人,長着和他那一夜纏綿之人一模一樣的眼睛。
儘管孃親是堅定不移的要撮合兄長與問鏡,然而也無法改變兄長的看法,於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幫這個男人治好他的啞巴。
因爲孃親看了這人的口舌,確定他是被毒啞的。
現下懷瑜看着他,不好裝作什麼也沒有看到,於是便走了過去,直到走到廊下,兩個人隔着一道欄杆。
男人臉上此時此刻已經繫上了一隻白紗,將滿臉紗布掩藏在下面,只露出一雙欲語還休的眼睛,被看的時間長了,便讓人覺得自己對這位美人做了很愧疚的事情一樣。
所謂含情目,大約就是如此的,懷瑜只說了一個我字,便不知道說什麼,絞盡腦汁,才說了一句廢話
“你安心在將軍府養傷,無人能來這裡傷害你。”
那男人看着懷瑜,眼中露出遲疑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輕輕的點頭。又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小鏡子,伸出手要遞給懷瑜,懷瑜雖然不明所以,還是伸出手,就要接過,然而這人又猛地將手收了回去,對着鏡子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欣喜的點點頭,對着懷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鏡子,而後很心疼的抱在懷裡,過了一會兒,才又伸出手,雙手捧着遞給懷瑜。
懷瑜只好又伸出手,就在要接過的那一瞬間,這人忽而鬆開了手,那隻鏡子便一下子落了下去,擦着懷瑜的指尖落在雪堆裡,一下子被雪掩藏的只剩下一個邊角露在外面。
懷瑜下意識的去看那男人,對方已經沒有了表情,朝他指了指那面鏡子,便轉身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懷瑜已經完全無法理解。
但是哎了兩聲,那男人也不回頭,懷瑜只能懷着迷茫低頭把那面鏡子從雪堆裡撿出來,觸手十分的冰涼,這是一隻已經十分破舊的鏡子,表面已經十分的破損,且磨損嚴重,甚至不能映照面容,懷瑜伸出手在鏡面上摸了一下,便感覺到鏡子的一角,有凹凸不平的跡象,那好像是兩個字。
懷瑜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心中一跳,便連忙轉身,快步跑回了屋子裡,點燃了蠟燭,而後便對着燈光去看那字跡,是十分的扭曲,像是小孩子的塗鴉,又鏽跡斑斑,懷瑜看了很長時間,才分辨出那是兩個字。
一個是墨,另一個字是染
墨染,是這個人的名字嗎?
懷瑜心中唸了兩句,又拿着這面鏡子在屋裡來回踱步,按理來說他該出去讓兄長見一見這面鏡子,但是他打開門,鬼使神差的,卻是轉彎去了張問鏡所在的院子。
因爲他忽然想起來問鏡今天的反應,不對,太不對了。
爲什麼會無緣無故的心情不好,果然是因爲兵書嗎?
懷瑜心中忐忑着,他總覺得問鏡大約對兄長很看不慣,但是任何一個人,看不慣一個人,決不會又和他整日的待在一起的。
懷瑜這樣想着,便快步的走過去,只在了院門口,便聽見一陣悠揚簫聲,是如泣如訴,好像一個人在無人的江上孤舟飄蕩,有着無邊無際的孤寂。
懷瑜不由自主的就放慢了腳步,他伸出手,剛要推開門,便聽見內裡有人說話,是
“是我做錯了什麼,你說出來,我道歉,現今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這是兄長的聲音。
懷瑜便停下了腳步,隔着門縫,看到兄長站在院中,他的面前,張問鏡一心吹着簫,沒有理兄長的打算。
懷瑾十分無奈的嘆氣,原地轉了兩圈,才又硬着頭皮說
“你平時諷刺我倒是文采一流,這個時候做什麼沉默。你如今無緣無故的就要搬出將軍府,當初又爲什麼無緣無故的來我將軍,當這裡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懷瑜幾乎驚呆了。
他聽到那一句“無緣無故的搬出將軍府”的時候,頭腦忽而空白了一瞬,爲什麼要走,怎麼就要走了,晚間吃飯的時候還言笑晏晏,他只是提前離席了一會兒,問鏡怎麼就要離開了。
懷瑜一肚子的疑惑,卻不能進去詢問。
而張問鏡好像被兄長的言語刺激道,便放下了簫,看着懷瑾,咬牙切齒的冷笑道
“是,我何德何能,能夠在將軍府出入自由,李懷瑾,我爲什麼來將軍府,其中原因,難道你真的不知道,真的看不出來嗎?”
李懷瑾大約被張問鏡的怒火驚到,不知道他怎麼突然之間便生氣,原地呆了一會兒,才下意識的說
“你不是伯父介紹來投奔將軍府的嗎?”
張問鏡:……
張問鏡呼吸一滯,被李懷瑾的回答堵的一陣頭暈腦脹,又揉了揉眉心,氣急反笑,一字一頓的說
“是,現在,我不想投奔了,明天我就離開,李懷瑾,和你說一句話,簡直要少我十年壽命!”
說完,張問鏡便轉身去了屋中,嘭的一聲把門關上,因爲巨大的衝擊力還在微微晃動的門板,可見張問鏡是何等的生氣了。
然而李懷瑾站在原地,只覺得文人的思維果然難懂,且莫名便生氣,做什麼離家出走的事情,就連懷瑜十二歲之後,都不做這種生氣了就要離家出走的事情了。
但是他站了一會兒,張問鏡也沒有要出來的意思,於是懷瑾摸了摸鼻子,覺得還是先讓人冷靜一夜的好,他便轉身離開了。
而懷瑜早在自家兄長說“你不是伯父介紹來投奔將軍府的嗎”的時候,便已經捂着額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果然兄長從來不負他的期待,絕對不會說什麼委婉的話,平生最大願望,必然是不費一兵一句,只靠一張脣舌,就能把人氣死。
神京坊間流傳甚廣的李少將軍一表人才,風華正茂,可惜素來口毒,不善言辭,果然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