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稷將李懷瑾放入車轎之中,便下令讓人駕車回去太子府,不必去原先要去的地方了。
說完之後,便進去轎子裡,趁着懷瑜撲過來之前,很有先見之明的伸出一隻手抵着,另外一隻手從一旁的盒子裡夾出了一隻藥丸,不由分說的塞進李懷瑜的口中,又遞過杯子給他,讓他將藥丸和水嚥了下去,看着李懷瑜眼中清明瞭一點,才轉過身,直視前方,稍微放了下心,又開口調笑道
“這藥丸只能頂半個時辰,只是將軍府現在衆人狂歡,你回府去也無人可以照看你。你有什麼喜歡的人,我將你送到他的府中——放心,必然讓你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嗎?
從那片混沌裡清醒過來的懷瑜低下頭,頭髮貼着麪皮成縷成縷的垂了下來,那是被汗水浸透的原因,他眨了眨眼,這時節也已經明白過來,前來找他的是太子趙稷,不是他想象中什麼陌生的人。
可是他又能找誰呢,他誰都不能找。
懷瑜伸出手撫了一把臉,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而後才輕聲道
“我喜歡你。”
“什麼?”
趙稷還沒有反應過來,頭頂一片陰影,是懷瑜已經將他撲倒在身下,車廂本來便不大,這一下內裡的擺設便東倒西歪,叮咚咣噹的亂了一地,趙稷不知道他發什麼瘋,眯了眯眼,保持着被撲倒的動作,靜靜的看着懷瑜要搞什麼名堂。
懷瑜看着他,笑了一下,如春花燦爛
“殿下,您該成親了。”
“懷瑜?”
趙稷終於覺得很不對勁,伸出手要推開他,卻被反握着壓了下去,於是趙稷只好無奈警告道
“你清醒過來,會後悔的。”
“我不會——我很清醒。”
懷瑜語氣堅定的說,身體隨着馬車的行駛一搖一晃的,像是喝醉了酒,他垂着頭,頭髮散落在趙稷的面容上,垂落在趙稷的髮絲之間。
他們眼睛對着眼睛,鼻子對着鼻子,氣息交換着氣息,桃花的香氣縈繞在趙稷的鼻息之間,像是無邊無際的業障,要將他拉入到無邊的深遠之中。
趙稷擡着頭看着面色潮紅,眼神迷離的懷瑜,最後一次問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懷瑜卻只是深深的看着他,好像看着最愛的人,輕聲開口,卻不是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我和兄長長得像嗎?”
趙稷沉默了一瞬,便嗤笑了一聲,撇過頭去,很不在意的說道
“一點也不像,傻子。”
“但是,孃親他們都說我和哥哥……很像。”
懷瑜話說了半截,就腹下身體吻了上去,從嘴脣蜿蜒到他的耳邊,喘息聲音一聲聲的傳到趙稷的耳朵裡。
懷瑜留有最後一點清醒,或許已經不清晰,否則必然不會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來
“你將我當成兄長,我將你當成他,既然註定得不到,不如你我湊合着過。殿下,你我已有婚約,提前來行大事也未免不可。”
反正也沒有更好的人,也不會遇到更差的人。
趙稷聞言,便擡起眼看着懷瑜,好像從來都不認識他一樣,他透過懷瑜散落在他臉頰眼睛上的髮絲,想要去看懷瑜的眼睛,卻只看到一片迷戀。
那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清醒,懷瑜緊緊的攥着他的衣襟,聲音帶着一點的絕望
“救救我吧,殿下……”
趙稷僵硬着,半晌纔好像是接受了這飛來溫香,他一下一下的撫摸着懷瑜的脊背,直到了太子府前,才懷抱着懷瑜站了起來,一腳踢開轎子的門,凌冽寒風迎面襲來,懷瑜打了一個哆嗦,忍不住朝着溫暖的心胸靠去,他的手臂挽着趙稷的脖頸,月雪映照之下,好像也在發光一樣,手指靜靜的抓着趙稷的衣領,甚至凸出青色的血脈,好像是抓着什麼維繫感情的稻草一樣,他不用力抓着,便被拋入萬丈深淵了一樣。
趙稷將他靜靜地懷抱着,下去了車轎,大步流星的進去了太子府,而後目不斜視的往寢殿走去,沿路上的家僕皆是低垂着眉目,無人敢說一句話。他們是中人,本不能聞得到地坤的味道,然而這一刻清淡的桃花香氣從殿下的懷中之人身上發出,縈繞在他們的鼻尖,像是初春冰破,驚蟄之際,萬物復甦。
然而這是最嚴寒的冬日,本不該有桃花盛開。
太子府的僕人皆靜靜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聞着那若有似無的桃花香氣,看着殿下一聲寬鬆的便衣懷抱着衣物層疊落下的美人,美人整個臉龐都埋在殿下的胸前,讓人看不清真容,唯有三千長髮如潑墨一般落下,他們低着頭,只能看到一點的髮梢和因爲衣物褶皺而露出的潔白的小腿腳踝,在走廊裡不甚明亮的燈籠映照之下,雪白的一段,讓人心中生起一點的漣漪。
然而這漣漪轉瞬就消失不見,因爲殿下的步伐很快,快到他們還不得回味,便聽見一聲巨大的門響,太子已經將寢殿的門完全關閉,除了隨着門窗縫隙飄散出的一線香氣,其餘什麼也無有了。
那是春天距離他們最近的時候,在寒冬臘月,春分還遠遠不到的時候,他們提前聞到了桃花綻放的味道。
懷瑜和太子回府的時候,另外一端,纔有人回到了將軍府去報告說小公子不見了。
那正是懷瑾和盡染拜堂的時刻,鑼鼓嗩吶萬分歡慶的吹奏着,漫天飄散着桃花瓣,圍觀的人便互相笑道
“這紙染的花瓣,竟然還有桃花香氣呢。”
話音剛落,將軍夫人便猛地站了起來,他總覺得心跳的厲害,這一會兒聽到懷瑜不見的消息,本要立刻開口斥責到底是誰要懷瑜出去,然而看着滿堂賓客,卻沒有辦法呵斥出來,因爲衆目睽睽之下,他如何因爲擔憂懷瑜,便毀了大兒子的婚禮。
且不過這一會兒的時間,應該能撐得過去。
於是在衆人疑問的目光中,夫人忐忑不安的坐下去,只等懷瑾快快的拜了天地,他纔好細細的詢問下人懷瑜到底跑去了什麼地方。
衆人看着將軍夫人的臉色,自然也明白大約發生了不好的事情,於是聲音都壓了下去,只等着新人拜堂。
吉時已到,喜慶的音樂停下來,盡染帶回來的那小孩子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站在盡染的身後,在這一瞬間的寂靜中,忽而開口
“你不是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