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聽得懂他說的每一個字,合在一起,卻一句話也聽不懂,甚至就連說出這些話的趙稷,也變得太陌生了。
什麼害羞,什麼兩情相悅,這是什麼形容詞?說出來簡直是讓人笑掉大牙的話了。懷瑜深深的懷疑他因爲父親突兀去世而神經錯亂,或者即將爲世上諸位子民謀劃而感到壓力太大,所以口不擇言了。
他張了張嘴,就要先大笑三聲,再請太醫過來爲新晉的天子治病,他是真怕趙稷瘋了。
而在一旁的懷瑾已經將眼前這兩個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個來回,他心中倒是覺得奇怪,總覺得弟弟和天子在一處的時候好像並沒有十分契合的氛圍,但是另外一方面,教一向內斂情感的天子說出兩情相悅的話,又足以說明兩個人實在是感情深厚了。
只是又想起父親說起天子並不喜歡弟弟的言語,懷瑾心內遲疑着,面上卻是仍然很是鎮定的,又有些調侃的說道
“我竟不知道你二人何時暗度陳倉的了。”
“你不知道嗎?”
趙稷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樹枝陰影打在臉上,讓人沒有辦法看得清他的神色表情,又聽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胡扯道
“我與懷瑾你三不五時的同行,其中是何緣故,你果然不明白啊。”
“……”
懷瑜聽着他說出這樣的話,恍恍惚覺得自己好像窒息了一下,心裡又暗暗道,難道他準備和兄長表情達意——自己是否稍微迴避一下比較好?
懷瑜正風中凌亂的時候,懷瑾便立刻想起了這麼多年他們二人三不五時早晨會碰到的情形,自己還疑惑怎麼如此頻繁的遇上趙稷,原來是這樣的原因啊,懷瑾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有些沒有想到的說道
“原來如此——只是瑜兒也不說,倒讓我與父母長輩苦惱這些時日——這些現在不多說了,既然你們心意想通,而今大事也定,等年後將禮節補全了,我在關外也不必擔憂自己不在的時候,瑜兒會被什麼人欺負了。”
懷瑜皺着眉毛——他覺得今天真的過得太過匪夷所思,所有人的言行舉止都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
趙稷更是好像是被鬼上身了一眼,他從懷瑾說話就開始沉默,一直到最後才輕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
懷瑜更是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着面前這兩個人,不知道趙稷說這些混亂顛倒的話倒是是抽什麼風,也不知道兄弟腦子裡裝的什麼竟然真的被趙稷帶偏。
然而懷瑜懷疑人生的時候,猝不及防的和趙稷對視,那溫柔的目光讓懷瑜打了一個激靈,瞬間覺得一片惡寒。
這樣溫柔似水的趙稷,實在是太可怕了。
懷瑜立刻移開目光,不和趙稷對視,被他這樣的目光注視,這太折壽了。
只是懷瑾不疑有他,他是絕對相信趙稷的——無論從公從私,趙稷都算得上一個上品的人了。
於公,趙稷處理政事也條理清晰,公證得當,且對自己很看重;於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人品還是信得過的,因此他說的那些話話倒是真心實意,與其把懷瑜交給什麼其他不能很放心的人,還不如和趙稷在一起——本朝也沒有什麼非要皇帝選妃充實後宮的條例。
只是聽的人是什麼心理感受,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然而話說回來,他們走到這處偏院的院子來,本不過是休息片刻連帶探討一些邊關之事,並不是長久的待在這裡,且話說到這樣的地步,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若再多說什麼,反而會適得其反,或者露出什麼破綻,將氛圍弄的尷尬就不好了,李懷瑾雖然以武功聞名,然而卻也是極爲聰明的人,只是在情感上不甚開竅。
這世上諸多擅長武學的人,似乎在情感上,都好像是缺根筋一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吃一吃苦頭,總是不會開竅的。
於是閒聊了幾句,懷瑜他們便一道往回走了,路上已經落滿了積雪,白茫茫的一片,星星點點是未被完全覆蓋的枯葉邊角,或許永遠也不會被覆蓋——因爲雪已經停了。
明明早上還簌簌的落下十分迅疾的雪花,到了現在,已經完全放晴,然而卻好像更冷了一點。
時間也已經不算早,懷瑾進去長青殿中與諸位大臣道別的時候,懷瑜站在門口,趙稷站在他的身邊,二人之間靜默了一會兒,趙稷便開口說話
“你有話要說。”
不是疑問,而是已經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懷瑜和他混了這麼多年,自然是知道的,當下嗯了一聲,同樣以很輕的聲音,又有點苦惱的說
“我去見了太后他老人家——他讓我向你轉達,他想要出宮去寺廟裡修行的事情。”
懷瑜簡單的說了一句,免去了自己在太后那裡犯下的愚蠢的錯誤,他儘量以不以爲意的口氣說—心中另外有一份的忐忑,怕是又一個陷阱。
趙稷聞言,卻沉默許久,他看了看庭院裡的銀杏樹,看了看地上的白雪,又看了看雕廊畫柱,最後才笑了一下,偏過頭看着懷瑜,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如果以後我要後宮三千,你該如何自處,能夠活的過三天嗎?”
懷瑜啊了一下,反應過來像是被嗆到似的咳了幾下,又覺得好笑
“我的太子殿下,還是不要說這樣引人發笑的話了。如果你要天下所有的地坤都充滿這浩浩皇宮宮殿,也和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或許有人要打我的注意,難道我竟然不能展翅高飛嗎?”
“只怕翅膀被束縛,飛無可飛。”
趙稷朝他側身,伸出手替他掖起散亂的鬢髮,又附耳輕聲說道
“懷瑜,你信不信,我一道要太后出宮修行的聖旨下去,全天下之人都知道我是薄情寡義,厭惡太后的人了?”
懷瑜愣在當場,他壓根沒有想到爲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而且這因果聽起來好像一點聯繫也沒有,不過他順從慣了,接着趙稷的話順着說道
“那就不說好了,就當從未聽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