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崢本打算告退,君後卻停下腳步,伸出細長白皙的手指搭在門扉上,發出一聲極爲細小的“噠”的聲音。
他好像因爲趙崢提出的這個問題,忽而想起了一件事情,於是輕輕笑道
“幾日前你去太子府上,我聽說你和李懷瑜見了一面,當時你態度不甚妥當,不要告訴我,你對李懷瑜一見鍾情,錚兒,我培養你這麼大,不是爲了看爲了一個地坤而兄弟鬩牆的場面。”
君後說話的語氣好像是在談論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趙崢卻渾身一陣激靈,又覺得後背一涼,雖然君後不曾轉過身來正眼看他,但是他仍然覺得自己的內心好像被看穿了。
當時當日不過匆匆一面,跟着自己的也不過幾個心腹,爲什麼母后將這些事情知道的明明白白,他不記得當日的隨從裡,有母后的人。
或許有——趙崢現下也不確定了,只覺得頭皮發麻,覺得神京就好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輕微的動一下,母后就能知道他做了什麼。
這太可怕,又太瘋狂。
只是這麼多年過來 ,趙崢早就學會面不改色,於是當下也能語氣平緩的接話
“兒臣不敢,只是想他二者聯姻,以後的路會難走,還是以母后的意見,他們會分裂,太子並不想與其聯姻,我們是不是——”
“他們一定會聯姻。”
君後直接打斷了趙崢的話,而後波瀾不驚的眨了眨眼,也不打算多做解釋,又接着說道
“神京的事你不必多管,聖上生辰過後 ,且自回去青陽關,時機到了 ,我自然會宣你回京。”
雖然語氣沒有變,但是君後已經有些生氣了。
趙崢便只得說是,而後便行禮離開了,腳步踩在青石板上,一點聲音沒有。
君後聽着腳步聲消失不見 ,纔回過神,轉過身去,卻只看到一截衣角,然後消失在門外,趙崢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他此身最大的寄託,他想要和趙崢親近,或將趙崢養在身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以後呢。
聖上百年之後,又怎麼會有他們的容身之所,唯有拋棄柔弱與情感 ,才能打破早成定局的格局。
但是,他卻又覺得人生真的太難,或者悲涼,總之難以快活。
空無一人的庭院裡,枯葉從高高的樹木上落下,像是人的一生,無論曾經多麼璀璨,最後也不免歸於塵埃。
他伸出手,那隻枯葉便落在手上,而後用力一握,變成了雜碎,風一吹,就全都不見了。
世間所有的情感不過如此,無論最開始的時候多旺盛,到了後來都會變得垂垂老矣。
君後進去寢殿之中,殿中垂着薄長而柔軟的紗幔,紗幔之後,聖上躺在裡面,只有呼吸的聲音。
他第一次見聖上的時候,便是看到聖上在午睡,隔着層層疊疊的紗幔,好像隔了千山萬水,到如今他成了君後,也沒有做到和聖上舉案齊眉。
他是完美無缺的,只是沒有心。
君後讓侍奉的宮女退下,便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看着聖上已經顯得蒼老的面容,腦海裡卻依然是聖上年輕時候的狀態。
孤身射虎的雄姿,如東山玉傾的睡顏,曾經屬於別人,他花費了太多的心血,才讓這一切屬於他,而今他將要失去了。
就算是他擁有的這些日子,他想要舉案齊眉,聖上卻只做的是相敬如賓。
所以他最厭惡一見鍾情,尤其是單方面的一見鍾情,他不准他的兒子也有這樣令人難堪的感情。
懷瑾的婚禮終於還是如約而至,只是太子沒有來,說是宮中有要緊的事情,只讓人帶了不菲的禮品代爲祝賀;張問鏡也沒有來,讓人送了一封桃花箋來,並一些薄禮,信件上面寥寥數筆,輕描淡寫的只說身體不適,不可前來觀看這場婚禮。
懷瑾收到信件的時候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壓在桌子上,沉默一瞬,便換上了衣服往外走去。
懷瑜第一次穿這樣硃紅的衣裳,而又有玉石結絡,環佩叮噹,懷瑜看着只覺得要閃瞎了眼睛,然而孃親大人圍着懷瑜轉了幾個圈,卻是十分的滿意,又說要他跟着兄長迎接長嫂,是代表着將軍府的牌面,萬萬不得怠慢。
懷瑜便只好任由折騰,只是渾身這樣繁華沉重的,總覺得很是彆扭,他從□□穿越到前院,看着一列紅燈如火,白雪似銀,漫天是炮竹碎屑,遍地是金粉銀粉,周圍是人聲鼎沸,空中是百味交雜。
懷瑜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他從小嗅覺就被別人敏感,無論是天乾地坤,他都能聞到對方的味道,只是平常也只是清淡的像是被水洗過千萬邊的味道,這一日卻讓他格外的不適應,這些味道摻雜在一起,像是密密麻麻的絲線結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只是談論別人味道實在很有些不妥,所以懷瑜只能含笑面對,而後等時辰到了,就跟着兄長騎着高頭大馬去別院接了盡染,而後浩浩蕩蕩如長龍的迎親人員便繞着城郭漫遊,又爆竹炸裂,鑼鼓喧天,沿路是看熱鬧的人,遍地是搶銅錢的孩子,懷瑜低下頭去看黑壓壓的人羣,卻都是陌生的人,他是一個都不認識的。
便又覺得一陣的頭暈目眩,心頭悸動。
將盡染接回來之後,懷瑜便立刻躲進去了自己的屋裡去了,一應禮儀也不需要他去管,雖然被孃親呵責,但是他只當聽不到只往屋子裡窩着,只等着晚上初起吃飯這一整日也算過去了。
但是到了傍晚,懷瑜便坐不住了,他只是覺得太煩躁,穿過廳堂去前院,想要做些什麼,看着黑壓壓的人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和人對視上了,也只能笑了笑,而後迅速的轉身離開,他站在門口原地躊躇了一會兒,懷瑜終於想到了一個好去處。
他總可以先去找問鏡玩一會兒的。
這樣想着,懷瑜便忽而覺得內心一片暢快的,他讓下人去和孃親報備一聲,自個就偷偷地溜了出去,卻在門口看到了一個不該看到的人。
那是他的兄長看起來是要出門,但是今日他是新郎,是要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