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言上前一步,雨水打在他臉上,他卻只能看到,她背影蕭索於雨幕之中漸漸模糊。
她仍是仰頭喝酒,大雨將她滿頭黑髮打得散落下來,他卻依稀見得,她眉眼之間,漫天寂寥撲面而來。
心隱隱作痛,記憶裡,她總也沉靜從容,淡定萬分;而今,卻是深陷情絲不能自拔。
而由始至終,他都是與她無關緊要的人;她喜,她怒,他卻只能隔岸以觀。
恨相見太晚。
再擡頭,墨妍身影已徹底自他視線之中消失。而在此時,雲不歸一行人匆匆趕來,見得尉遲言,幾人俱是一愣。
“她人呢?”此時,倒是平日裡話語極少的慕容清尋率先開口,只見他一雙天青色瞳孔染了淡淡急色,倒是鮮少將情緒外露。
“方纔往那邊去了…”尉遲言伸手指了指墨妍離開的方向,見幾人要追,終是張了張嘴。
“她言要一人獨處,此刻你們便是尋了去,怕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尉遲言的話讓幾人俱都一愣,倒是墨若兮率先反應過來。
“那也不能讓她一人在外,從前,還有鳳大哥在,而今…”說到這裡,墨若兮見雲不歸幾人盡都沉默,不由跺了跺腳。
“罷了,你們一羣大男人,跟上去也幫不上什麼?既如此,那便回去代我轉告師傅,近段時日,我可能不回學院了!”說完,墨若兮也不管許多,朝着尉遲言所指方向掠去。
“我既已來了,便不會輕易回去!”慕容清尋最先反應過來,天青色眸中鮮少留有情緒。
“我也去…”百里楓本就十分擔心墨妍此刻情緒,她看得出,那女子平日裡看似鎮定從容,骨子裡卻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偏執,而今那人在她面前化爲烏有,依着她的性子,極有可能出問題。
雲不歸從頭到尾都未有說一句話,而眼下,他卻好似感應到什麼,急急擡頭。
“那便有勞尉遲兄回學院之中代爲轉告!”言罷,他竟也未多說,急急切入雨幕之中。
據他神識所探,那丫頭此刻正獨自在前面的街上游蕩。而那條街上,來往馬車頗多…
再說墨妍這邊提着酒罈子一路晃晃悠悠的亂撞。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裡,便也就見到路口便拐。一路上跌跌撞撞,竟是朝着城門口的方向而去。
而出了城門,便是通往西秦的官道。
一路下來,墨妍手中的酒罈已經見了底,她幾番再倒終是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來。
“可惡!”低咒一聲,墨妍一個用力,手中酒罈頃刻間於路中間摔得粉碎,而她自己,也大概因爲用力過猛的緣故,竟是頭暈眼花沒了平衡感。
就在此時,一輛馬車從她身後急速駛來。
“讓開!快讓開!”車伕將車駕得極快,一邊趕着馬兒,一邊催促路上爲數不多的幾個小乞丐讓開。
馬車很快就近了墨妍的身,事實上,她是極想躲開的,未料到身體卻不聽使喚。
危急時刻,一旁卻衝出一道人影,身上是天麓學院院服,同樣淋得透溼,卻是率先趕來的墨若兮。
墨妍只覺腰間一緊,整個人瞬間騰空而起,待落地時,卻只覺得胃中翻江倒海。
俯下身不住乾嘔,卻是什麼東西都未有吐出來。
想來也是,她一連在藏寶閣中閉關幾日,本就沒吃什麼東西,出了藏寶閣又直接趕至後山,而方纔喝酒的時候,桌上的小菜她看都未看一眼,就更不用談動筷。
墨若兮見她難受,一雙大眼睛滿是心疼,只見她小臉兒一沉,手中卻是不知何時多了一錠小碎銀子,繼而直朝着前方仍是飛奔的馬車射去。
隨着一聲馬兒嘶鳴,只見那馬車右邊輪子瞬間飛離,不過緊接着,卻是從馬車之中射出一抹劍氣,穩穩將車身拖住,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緩緩將馬車簾掀開。
隨着那人走下馬車,慢慢轉過身來,墨若兮一雙眼睛卻是慢慢越瞪越大。
“鳳大哥…”她不可置信的開口,垂眸去看墨妍,卻見她此刻亦正看着那人,只一雙黑眸中,卻再不見迷醉,轉而亮得驚人。
那人聽到墨若兮的話,如同遠山一般的眉微微蹙起。
“在下還有要事,二位姑娘何故攔車?”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說話的語氣和神情卻截然不同。
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卻見墨妍眸中的亮光漸漸暗淡下去。拽了拽墨若兮的小手,她垂眸。
“算了…”
她再清楚不過,墨若兮之所以攔下這輛馬車,無異於是因爲她差一點被撞到。其實這也怪不得旁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喝得太多。
再或者,她隱隱之中在期待着,也許,身體上的疼,可以暫且讓她忘了心裡的疼。
見墨妍如此說,墨若兮心中怒氣稍緩。正欲開口說話,卻聽馬車裡一道女聲再度傳來。
“寧大哥,外面出了什麼事?”隨着話音落下,卻見一隻十分漂亮的手再度將馬車簾掀開。
然而,當那女子出現在二人面前時,墨若兮當下臉色一變。
“司徒瑤?”
很明顯,見到墨若兮二人,司徒瑤面上表情亦是十分精彩。只不過,很快,她便有些慌亂的看了看身旁的男子,繼而細眉輕蹙。
“寧大哥,她們在說什麼?我全然聽不懂,咱們快些走吧!我肚子有些痛!”
對着司徒瑤的話,墨若兮的視線慢慢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瞧着架勢,應該是快要生了吧!
心中掠過一絲狐疑,卻不是對司徒瑤的身份,眼前的這個女人,即便因爲有了身孕的緣故變得圓潤了許多,但即便是化成灰,她也是認得出來的。
她所好奇的是,她肚中的孩子是何時懷上的。
大半年以前,她記得她還在青峰鎮,而那時候,她似乎是黏極了百里楓的。
若說起轉變,她倒是憶起紅楓林後在慕容府上見面,當時她便覺得,她似乎一夜之間變得成熟了許多,有女人味兒了許多。
莫非,是那段時間…
果然,那男子見得司徒瑤說肚子痛,眸中立即掠上一抹急色。
“二位若無什麼事,那在下先帶內子告辭!”說完,他竟是直接將司徒瑤橫抱而起,繼而飛身離去。
然而,兩人沒有注意到的是,那人轉身之際,視線卻是似有若無自墨妍身上掠過。
有那麼一刻,墨若兮只覺得,她似乎嗅到了某種陰謀的味道。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再有,就是那人的一張臉,怎會與鳳大哥如出一轍。
低下頭,墨若兮視線落在墨妍身上,見她又恢復之前的低迷情緒,不由輕嘆一聲。
伸出手,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則扶住她的胳膊。從前,總是她照顧着她,而今,終是換成她照顧她一次。
或許是還沒有從剛纔的那一幕回過神來,墨妍很乖,任由墨若兮扶着,而後帶她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棧。只是從頭到尾,她都是一臉木然,未有說一句話。
雲不歸一行人趕到之際,街道之上已然空空如也。只有雨還在不停的下,似要淹沒整個人間。
墨若兮將墨妍扶到房間的時候,她身上的酒性算是徹底發作,身體軟成一灘爛泥,好在卻沒有耍酒瘋,眼睛半睜半闔乖乖任由墨妍擺弄。
由於她渾身溼透了,洗個熱水澡是必然的,但這種情況之下,指望她自己洗明顯是不大可能的。
盯着墨妍看了半晌,墨若兮終是咬了咬牙,命人準備好熱水,很快將墨妍剝了個精光。
從小到大,都只有旁人伺候她的份兒,及時輪到她伺候旁人,而今日,也算是開了先例。
可偏偏,她卻對她懷有一樣情愫。這就導致,明明同是女子,墨若兮卻爲自己的行爲趕到羞怯不已,總覺得,自己的這種行爲似乎是有違世俗倫理。
然而,就是懷着這樣的心情,她紅着臉,垂着頭小心翼翼的爲她沐浴更衣。
由始至終,她的神情一直虔誠而羞怯,似乎生怕自己會褻瀆了她。
一直到將墨妍洗乾淨扶到牀上去,墨若兮才微微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沁出的一層細汗,她本欲轉身自己再洗個澡。然而那一刻,她的視線卻慢慢落在墨妍脣間。
她於她始終心存妄念,只是卻不敢再奢求什麼。而着一段時日,她先是眼看着夜凰離去,今日又瞧着鳳非離逝去,不由心生臆想。
若有朝一日她亦在她面前死去,她會不會也爲自己難過,會不會永遠將她放在心上。
隱隱之間,墨若兮眸間驀然生出些炙熱,然而下一秒,卻又被她生生壓下。視線,再度落在墨妍脣間。
她終是嚥了咽口水,慢慢閉上雙眼,繼而一步一步走進墨妍。
就讓她再任性一次,放縱一次,僅此一次。日後她必然退在離她遠遠的地方,再不涉足她生命中的喜怒哀樂。
低下頭,墨若兮脣畔輕輕印在墨妍脣畔之上。
她的神情虔誠而小心翼翼,彷彿此刻親吻的,是世上最美好的風景。
若可以,她願傾盡此生所有,包括性命在內,換她一世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