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妍是在半月之後醒來的,初睜開眼,她腦海中混混沌沌一片空白。
盯着牀頂的帷幔發了會兒呆,她終是憶起之前發生的事情。
落入湖中的窒息感,以及黑暗中迴盪在耳邊的一聲聲呼喚,心口仍有些隱隱作痛,
“阿離…”她驚呼一聲,彈坐而起,身體卻於下一刻又向後倒了下去。
然,還未等她徹底摔落牀上,一隻手臂卻攬上她肩頭。
雙目落入一雙漆黑的眼眸之中,面前出現一張覆了銀白色面具的臉。
她微微一愣。
“你是誰?”有些防備的開口,墨妍眸中掠過一抹警惕,身上散發出一股凜冽氣勢。
洛白衣將她眸中情緒收入眼中,卻不動聲色將視線移開。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像你這種明明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卻還敢胡亂散發氣勢的病人,本座還是第一次見到…”作爲百花谷谷主,洛白衣其實平日裡是習慣自稱本座的,而眼下,對着墨妍好似貓兒一般的眼神,他竟忍不住想要奚落她兩句。
墨妍本就不笨,洛白衣既用病人兩個字稱呼她,且細細聞去,他身上有一股十分好聞的藥草香氣。
眸中警惕之色頓時褪去。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她沉聲開口,倒是十分聽話的沒有再亂動,從容得狠。
眼下,以她的狀況,無異於是盤中之餐,任人魚肉。若此人想要殺她,便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的救她。只是,她此刻究竟在哪裡。
見得墨妍沒有一絲驚慌之意,洛白衣眸中掠過一絲訝然。
在他所醫過的患者中,於生死徘徊後醒來,莫不是不敢相信自己還活着,便是四處尋找自己相識之人,而像她這般沒事人一般與他你來我往的,倒是極其少數。
見洛白衣不說話,墨妍心中微微有些躊躇,不過瞧得他似乎並沒有惡意,她亦識相的閉上嘴巴不再多言。
此人雖看似沒有脾氣,但渾身上下無不散發着一股疏離之氣,在沒有摸清對方情況之前,她還是莫要激怒他的好。
隨着墨妍選擇緘默不語,室內陷入一片沉寂當中。
然,房間中雖然寂靜無聲,但二人卻都各懷心事。
對於墨妍的沉默,洛白衣微微覺得驚訝,不過心中,卻也暗歎此女子十分有趣。
而對於洛白衣,墨妍一時之間也莫不清楚狀況,不過見他並沒有做出什麼不利於自己的事情,她便也就未有打破這層境況,不吵亦不鬧,只安心休養身體。
而事實上,以她如今的身體,想要吵鬧,亦是提不起那一份力氣的。
鳳非離一行四人在門外相候,只覺洛白衣這一次行鍼的時辰較平日裡長了許多,不由暗自焦急。
最先按捺不住的當屬鳳非離,他不住的在院中走來走去,身上再沒有往日的一絲狂傲和霸道,只儼然一個爲妻子擔憂的平常男子。
洛白衣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了,竟是在這房間中來來回回許多遭,卻又遲遲沒有動針。
半晌,終還是墨妍率先開了口。
“那個,能勞煩你倒杯水麼……”儘管已經在這片大陸之上生活了許多年,但她仍是有些不習慣這種公子來公子去的交流方式,只微微遲疑,卻還是開口相求。
從墜湖到現如今爲止,墨妍基本上是水米未進,眼下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她確實是有些渴了。
原本,洛白衣是在房間中的一處書櫃前頭翻閱藥典,此刻聽得她開口,微微一愣。
放在從前,他只負責救人,斷不會理會旁人所言。而今日,他卻破天荒的擱了手中藥典,轉身走到圓桌旁,往茶盞中斟了一杯茶水。
水原是涼的,他卻暗用靈力將水變溫。
徐步行至墨妍身旁,他視線不經意間落在她臉上,見得她並無意思侷促和尷尬之意,終是就勢坐在牀邊,騰出一隻手將她扶至半坐。
墨妍本欲擡手去接茶盞,他視線卻直直射入她眸中。
“眼下你還是不要亂動得好,以免我埋在你體內的那些金針移位…”淡聲開口,他另一隻手已然將茶盞舉至她脣邊。
對於洛白衣的舉動,墨妍微微一愣,從她的角度看,剛好可以看到他執握茶盞的手修長而白皙,更準確的說,是修長而蒼白。
見墨妍遲遲未有張嘴,洛白衣眸色又是一沉。
“嗯?”他輕聲開口,提醒她張嘴喝水。
墨妍被他一聲喚回思緒,視線卻是在他臉上的面具之上停留半晌。
終於,她乖乖張開嘴,任由他喂自己喝水。
洛白衣大約是第一次喂旁人喝水,所以角度和擡速俱都掌握得不太好。
墨妍剛喝了兩口,便被他急速的動作弄得嗆咳起來,水從她嘴角滑下,一直滾落頸間。
洛白衣微微一愣,終是放緩動作,視線卻不經意間落在她精緻的鎖骨之上。
面具之下,他下頜上微微染了抹緋紅,繼而有些窘迫的將視線移開。
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是極美的,美過他此生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只不過,每每觸及她蒼白的面容以及她身上所散發出的一種病態的柔弱,他總也覺得,這樣的氣質,其實與她是並不相符的。
微微皺了皺眉,卻是在墨妍看不到的角度。
而事實上,墨妍此刻也無暇分身去關注洛白衣的神情。她好容易緩過氣來,有些詫異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心中暗道:這就竟是喂水,還是灌水?
洛白衣向來便沒有道歉的先例,所以此刻也不會爲自己的過失做解釋。輕手將墨妍扶至平躺,他本欲轉身離去,卻在起身後忽而頓住腳步。
再度轉身,他一掌將她右肩以及埋在胳膊手臂之內的金針震出,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默不作聲的塞到墨妍手中。
他也未有說明帕子的用途,但墨妍卻是懂得。
持起帕子將頸間****拭去,她微微垂下眼瞼。
“謝謝你…”
洛白衣突然有些貪戀這樣的感覺,這一次,他倒再未不理會她,只是微微頓了步伐。
“我不過是受人所託罷了!”話畢,他衣袖輕揮,墨妍便只覺得身體之上大大小小的穴道之上傳來一陣陣痠痛感。
擰了擰眉,她強忍住想要哼出聲的衝動,一張小臉兒因爲疼痛皺成一團。
見墨妍遲遲未有發生,洛白衣眸中掠過一抹複雜。
想不到,此女竟如此硬氣,之前昏迷沒有意識不出聲他可以理解,但眼下,她明明已經醒來,且由於靈晶寒毒的緣故,她身上痛感應該比一般人更強烈些,可此刻,她竟還是一聲都未有吭。
“若是覺得疼,便喊出聲來…”他也不知自己爲何會由此說,可事實上,他就是難以自制。
聽聞洛白衣所言,墨妍脣際強扯一抹笑容。
“這點疼,不算什麼…”低聲開口,墨妍倒也不算逞強,前世,她執行任務時大傷小傷不知受過多少,但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不方便去醫院。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她自己處理,至於麻醉藥什麼的,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其實,墨妍不過是無心所言,但洛白衣聽後卻是微微一愣。
從前,但凡是他行鍼之人,縱是八尺男兒,江湖高手,也沒有一人不是疼得哭爹喊娘要死要活的。可眼下,不過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丫頭…
心突然有些亂了,他放在這丫頭身上的注意力似乎太多了。
一手揮開房門,他疾步離去,纔剛剛行至門口,便見得三大一小齊齊圍了過來。
“她如何了?”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四人一併開口。
見得這幾人急切的模樣,洛白衣心中不知何故突然生出些煩躁來。
“她醒了…”丟下三個字,他再未多說,拂袖離去。
鳳非離幾人聽得墨妍醒了,俱都迫不及待的朝房間中涌了進去。
墨妍早在門開的那一刻便聽到了幾人的聲音,心中頓時一喜。
“墨兒…”人未到,聲先至,然墨妍卻早已是對這道嗓音魂牽夢繞。
“阿離…”她嘗試着想要動動身體卻無果,只能輕笑着吐出兩個字。
聞得墨妍聲音,鳳非離只覺如同做夢一般,心中說不出的雀躍狂喜,然,還未等他開口,卻見一旁一個小小的身影已經竄至牀邊。
“孃親好偏心,一醒來便只叫爹爹不問寶兒!”小傢伙脆生生的開口,卻是已經跪於牀邊輕輕執起墨妍的手。
原本,他是想與墨妍玩笑一番的,可當他的手觸及墨妍冰冷纖細的指尖時,一雙大眼睛卻是驀地一紅。
“孃親,你冷不冷…”他聲音中略帶了哭腔,卻是惹得墨妍心中也是微微一痛。
“是孃親不好,孃親讓你們擔心了…”
聞得墨妍的話,墨寶兒用力搖了搖頭,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旁,小白上前輕輕摸了摸小傢伙的頭頂。
“好了,你娘纔剛醒,你若是哭,她也會難過的…”小白的嗓音較從前嘶啞了許多,連帶着一雙墨綠色的眼睛,亦是變得滄桑了許多。
墨妍已有許久沒有見過小白,此刻聞得他聲音,視線慢慢落在他身上。
察覺墨妍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小白慢慢垂下頭,轉而衣袖之下的手微微緊了緊。
“主人,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