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是在當天下午被送入化清池的,墨妍一直守在身旁,待母子二人從化清池中出來時,已經是第二日清晨。
未做分毫停留,也並沒有什麼需要收拾。母子二人來時孓然一身,離開時更是兩袖清風。
得知能夠回去人界,墨寶兒自然十分欣喜,一路上蹦蹦跳跳說不出歡快,倒也未見有何不捨。反觀墨妍,從頭到尾都只沉默異常,而她眉目間的那一抹溫婉也漸漸褪去。
雲不歸站在神界入口的高臺之上,視線像是落在母子二人身上,卻又好像沒有…晨風將他寂白的衣衫吹得輕輕搖動,竟是給他整個人平添一絲蕭索。
墨妍沒有回頭看他,也並沒有開口道別,帶着墨寶兒直朝那一片炫目的銀白走去。期間,倒是小傢伙回頭看了幾回,像是在尋找什麼,卻終於還是沒有找到。
浮光漸漸湮滅二人的身影,雲不歸終是緩緩閉上雙目,她終於還是沒有回頭,就如同許多年前一般,對他再沒有留戀和不捨。
神界的入口下方,竟是直接連接的靈塔,墨妍母子二人就這樣在雲不歸眼皮子底下生活了七年,他卻一無所知。
而今再回到靈塔,墨妍自是不會再在這裡多留。她體內修爲已經正在恢復,過不了多久便能將墨寶兒體內最後的一點藥力盡數驅逐,而今小傢伙修爲也已經在劍尊級別左右,出去只要不碰到十分棘手的敵人,自保應是綽綽有餘。
然離開靈塔之後,墨妍卻突然有些迷茫,天下之大,究竟何處纔是她容身之處?
去找那人麼?可她連妖界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再者,她親手將他從她身邊驅逐,而今,他還會見自己麼?
回北滄去找蕭媚娘或是阿音?以她現在的身份,怕是到哪裡都極容易招致禍端…
思來想去,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孃親,我們以後都不回靈塔了嗎?”墨寶兒張着大眼睛發問,一張小臉兒上滿是興奮。
“嗯…”墨妍輕應一聲,又恢復從前沉靜內斂的模樣。
聽聞墨妍的回答,小傢伙面色驀然大喜,這些年在靈塔之中,他早就呆膩了,其實他很想問問,問問孃親是不是願意帶着他四處去找爹爹,可想了想,他終於還是沒有問。
其實,但凡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墨寶兒和鳳非離之間的關係。其實墨寶兒自己心裡也清楚,可礙着自家孃親這邊沒有確定,他也不好一個人先把爹認了。
平心而論,如果在爹爹和孃親喜歡的男子之間選擇,他還是會選擇後者,儘管他十分希望,這兩者能是一人。
最終,墨妍帶着墨寶兒在一座名爲洛城的中型城市附近安了家。說是附近,是因爲墨妍所尋的院落依舊偏遠僻靜,不過這一回不同的是,在他們住處的對面,便是一家學堂。
墨寶兒已經六歲,漸漸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心事,她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將他拘束在遠離人羣的地方。
墨妍買下的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小別院,院子裡大約有五六間房左右,廚房茅廁一應齊全,院子中間還有一棵開得極爲茂盛的梨樹,環境很是清幽,佈置也很乾淨整潔,院子的主人背景也不復雜,如今要移民北上,所以急於轉手,費用也不算極高。
由於墨妍爲人低調,所以她母子二人突如其來的入住並沒有引起多大反響。再加之平日裡墨妍極少出門,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充其量,墨寶兒在外面晃悠的時候,會有人心中疑惑,誰家的孩子,生得這般粉妝玉砌。
生活開始變得異常平靜,因爲擔心小傢伙無聊,墨妍乾脆將之送到對面的學堂之中。墨寶兒從未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倒也十分喜歡,再加之他本就聰明伶俐,學東西十分快,頗得夫子喜愛。
由於容貌太過醒目,墨妍出門時基本上都帶着紗笠。沒有了小白和鳳非離,她不得不操練起廚藝生活做飯,不過,每每從墨寶兒吃東西的表情來看,她在做菜方面當真是沒什麼天賦。
鳳非離是在小半個月後得到墨妍母子二人已經離開神界的消息。當時,他正提着酒罈在玉橋之上飲酒,得了消息,索性將手中酒壺甩掉,也未多言,風風火火從妖界離開。
卻說墨寶兒是徹底被墨妍所做的吃食整服,越發想要給自己找個爹爹,順便也給孃親找個依靠。恰逢端午將至,學堂放假,他揹着墨妍拿自己攢下的零用錢在洛城租了一處別館,並將一則聘爹告示發得滿城都是。一同附贈的,還有墨妍的簡易畫像一張,雖蒙着面,只露出鼻樑以上的部位,卻已端的是極美。
然而,那告示和畫像卻不知怎麼落到墨妍手中。
那天晚上,墨寶兒拖着有些發疼的小腿推開自家房屋的大門時。便見得自家孃親正坐在梨樹下面的石桌旁喝茶,那石桌上面放兩張絹紙,裁剪的大小和色澤和他寫告示和畫像時所用的俱都相同,而他家孃親的手指,正有有一下沒一下的敲在石桌上面。
“孃親…”
肩膀微微一縮,墨寶兒乖乖上前,有些喏喏的開口,語氣明顯底氣不足。
墨妍沒有擡頭,指尖依舊有的沒的敲着桌子,半晌,她終是緩緩擡起頭來,將視線落在墨寶兒身上。
“這是你的傑作?”手腕微微一動,那兩張絹紙便出現在墨寶兒面前。
心中一緊,墨寶兒咬了咬脣,終於還是輕應一聲,點了點頭。他將臉埋得極深,幾乎不敢擡頭看面前的墨妍一眼。
接下來,是近乎沉寂的靜默,就在墨寶兒以爲自家孃親必然會大發雷霆之際,卻忽聞一聲輕笑自對面的女子脣間逸出。
有些疑惑的擡起頭,卻見自家孃親只是輕佻秀眉朝他眯起雙眼。
“爲娘長得有這麼難看?”若他沒有看錯,她家孃親脣畔,竟當真是勾了抹淡笑的。
這臺不可思議了!簡直是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