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位於百花谷最高的一處斷崖邊。
洛白衣抱着墨妍懸浮在半空當中。
耳畔是洶涌水聲,一眼望去,滾滾水流自二人身旁奔騰而過,於斷崖崖壁之上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
洛白衣抱着墨妍於此處停留了片刻,見她看得入神,輕聲問道:“如何?好看麼?”
聽聞洛白衣所言,墨妍回過神來,擡起頭,視線落在他俊美臉上,點了點頭。
真的是迴光返照麼?爲何她竟覺得他好似真的回到了從前那般模樣。
見墨妍點頭,洛白衣脣際笑意更濃。
“閉上眼睛…”他輕聲開口,緊接着衣袖一揮,一道結界將二人包裹其中。
緊接着,墨妍只覺眼前一黯,一雙手遮住她眼睛。
身形像是在移動,那水聲也好似漸漸遠去,更準確的說,那水聲好似化作一層棉被將她二人包裹其中,只是,不知是什麼緣故,竟只有淡淡的轟隆聲,一點也不震耳。
洛白衣的手從她眼睛上移開。
“可以睜開眼了…”他的聲音越發輕柔起來,散發着一股醉人的醇香。
墨妍依言睜開雙眼,卻在看到眼前景象時徹底呆住。
入目所及,是一方不算極大的空地,這片空地的四周被石壁環繞,唯獨頂端,像是有一道透明的光幕,就如同現代的玻璃棚一邊,將外界的景色一併呈現在她眼中。
而最炫目的,則要屬鋪在這空地之上一層厚厚的花瓣。
奼紫嫣紅,色澤豔麗,讓人看上去便心神盪漾。
“這裡是哪裡?”墨妍脫口而出,他們剛纔明明是在半空看瀑布,怎一睜開眼,便到了一處如此玄妙之境。
洛白衣見她疑惑,腳尖輕點,帶着她落在那一片花海之中。
“瀑布之中的一處洞天之中!”他柔聲應道,帶着她席地而坐。
身下軟綿綿的,不知究竟鋪了多厚一層的花瓣。四周香氣撲鼻,空曠而寂靜,還有細微的風鳴聲。
擡起頭,天光透過光幕照到洞內,散發出一層淡淡的幽藍色光亮,這些藍光打在光潔的石壁之上,反射出一層層粼粼細光,儘管沒有霧氣,但墨妍卻覺得她此刻身處之地比仙境還要美上幾分。
“好漂亮…”她情不自禁的感嘆,卻見得他臉上笑意由濃烈轉向粲然,甚至帶了幾分得意的味道。
“此處是我無意間發現的,能夠死在這裡,也算極爲不錯…”他輕聲開口,彷彿生死不過再平常的事,就像是飯睡覺喝水一般,絲毫沒有什麼可懼怕的。
墨妍微微一愣,卻是沉默起來。
見墨妍不說話,洛白衣揚脣輕笑,繼而擡起頭,看了看光幕之外的天空。
“很小的時候,孃親便告訴我,世間情之一字最爲害人,若要一生輕快,便莫要到谷外的凡世中去…”他聲色如淡淡流水,很有幾分味道,此刻娓娓道來,竟是將墨妍帶入一片環境之中。
“所以,幾百年來,我都是一個人,身邊總有執劍侍女相伴,但她們始終視我爲主,不敢逾越半分…”他說話的語速很慢,語氣就像墨妍曾經在留聲機裡聽到的某個男主播一樣,像是滄桑,像是遺憾,卻總也別有一番滋味。
墨妍並沒有出聲打斷,她有預感,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或許幾百年來,都未有向旁人吐露過。
“這些年,百花谷中來過各色各樣的人。其中也不乏癡男怨女求我救治,但我早已習慣了冷眼旁觀。世間****,於我來說,不過是轉瞬即逝,沒有任何的感覺……”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頓。
“直到後來,有一名女子長跪在谷門之外。那時,也是一個大雪天。她就在雪中一動不動跪了半個月,不過,她卻不像你們這一行人,不是有妖神之體護身,便是神界尊主,再不濟,也是魔界中響噹噹的魔獸。她只是一個平常人,無意中得知有關百花谷的傳聞,便不遠千里尋了過來。”
“我本並沒有打開入口的打算,是赤衣看不過眼,救了那小丫頭回來…”說到這裡,他目光漸漸深邃起來,像是帶着懷念。
“她和你一樣,深受寒氣侵蝕,不過,她的寒氣與你體內的寒毒相比,卻是雲泥之差。”半晌的沉默。
“我將她救活,可她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卻是求我救旁人,那人是她的心上人,不過是種了一種罕見的毒,凡世間的那些醫者目光短淺,這才延誤了病情。我那時聽了她的話,心中很是惱怒,實在是不能理解,爲何她自己都要死了,卻還想着要救旁人!”說到這裡,他臉上原本維持的笑容漸漸出現一絲裂縫。
“於是,我便對她說,要救他可以,你留下來!永遠不許出百花谷半步!我本以爲,她至少是會猶豫一番的,可謂有料到的是,她竟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再到後來,我便爲她醫好了那人,卻並沒有將她放回去!整整十年,她沒日沒夜畫那人的畫像,時間久了,我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便讓赤衣送她回去…”說到這裡,他眸中似乎劃過些許愧疚。
“可後來赤衣回來後,情緒很是低落,我隨口問了問,她卻告訴我,她死了,而那名被她念了十年的男子已經另娶她人!而她,則撞死在了那人門前的石獅上。”
“那個時候,我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孃親爲何不讓我踏足凡塵之中…”說道這裡,他的語氣已經變成了濃濃嘆息。
“十年相處,她對我頗爲敬重,每日變了花樣給我做飯泡茶,但我卻再清楚不過,她其實只是爲了報答。還記得上一回在花架下飲下的果酒麼?便是她的主意。後來她走了一段時日,我便開始覺得不習慣起來,不過久而久之,便又習慣了,只不過自那以後,我便很少帶外人進入百花谷中治療,而是自己出谷。直到後來,他們帶着你來求醫…”
見墨妍聽得專注,洛白衣眸中掠過一抹暖意。
“你知道麼?當日鳳非離抱着你在雪中跪了九日九夜,不過,最令我欣賞的是,他明明可以催動體內靈力禦寒,但他卻沒有。當時赤衣來告訴我情況時,我當真是極其厭惡的,厭惡這些個爲了旁人而不顧自己的人,直到後來,雲不歸派人送了一串手鍊過來。”
聽到洛白衣說鳳非離在雪中跪了九日九夜時,墨妍心中是無比動容的,她可以想象他當時的感覺,她可以感受到他當時心中的絕望。
“我終於還是打開了谷門,表面上,我是因爲那串手鍊才放你們進去的。但事實上,我心中也很好奇,再或者是很不屑,我想着,待我治好了你,再好生對你,憑着我的容貌,時間不動心的女子幾乎爲零。”說到這裡,洛白衣的視線又慢慢落在她的臉上。
“可未有料到的是,你竟是個意外!”他笑了笑,見墨妍臉上掠過一抹尷尬,便又巧妙將話題轉開。
“身種靈晶寒毒,且由心間拍入,這樣的痛楚,我雖沒有受過,卻也是可以想到的。可奇怪的是,你脈象明明已呈死態,但體內卻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再與死亡作鬥爭。當時我就在想,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引得旁人如此記恨,不惜以如此手段折磨**?”
“所有人都以爲你醒不過來了,坦言說,包括我在內,也以爲你醒不過來的。可最後,你還是醒了,睜着一雙黑亮的大眼睛與我對峙,眉宇之間沒有一絲對於死亡的懼怕。容貌明明生得柔弱無骨,卻偏生有股倔強勁在其中…”說到這裡,洛白衣的視線不由飄向遠方,連帶着神情,也漸漸變得溫柔起來。
“也不知從何時起,我竟也開始隨着你的病情起伏緊張。這放在從前,斷然是沒有過的……”
“後來,你與我私下達成協議,卻求我不要將此事告知外面幾人。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塵世間的****本就是沒有對和錯的!你不怕死,卻害怕旁人得知你的情況擔憂傷心,兀自忍着身體帶來的劇痛。這些,我一一看在眼中,只覺得你好傻,好傻…卻又傻得令人移不開眼……”
再接下來,洛白衣便沒有繼續說了。
墨妍聽得入神,見他此刻停了下來,也未有再追問,擡頭看看天空,卻已經是午時了,而他的神色,也不再似起初的時候那般明亮,隱隱有了要衰竭的預兆。
心中一酸,她面上卻是強行撐起一抹笑容。
“也不知旁人知道洛神醫今日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會是什麼表情…”她打趣的看了看他,故意將氣氛營造的輕鬆些。
彷彿這樣,她就可以忘記,他其實是迴光返照,他其實就要離他而去……
見墨妍笑,洛白衣神色慢慢變得深邃起來。
“幾百年我都沒有任性過一次,眼下,我就要死了,也該是任性一次的時候了……”
他沉聲開口,墨妍還未反應過來,他冰涼脣畔卻已狠狠印在她脣間……
似決絕,似孤注一擲,像是要用盡此生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