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先帝段烏維的笑聲極爲爽朗大氣,而耳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陰寒笑聲,卻帶着讓人心驚膽戰的鬼魅莫測,更充滿了滿腹的怨怒,聽起來既陰森又猙獰!
過了許久,那笑聲才漸漸停歇下來。
而軒轅惜兒的心境,早已由最初的驚疑,及至極大的恐懼,繼而,又在那笑聲中緩緩歸於平靜。到了最後,她甚至有些同情那笑聲的主人。
只有滿腹仇怨而又長年不見天日的人,纔會發出如此陰寒而又悲憤的笑聲吧?
“先皇!先皇!沒錯,朕是先皇!哈哈哈哈……”那聲音再次笑了起來,然而,那笑聲中,此刻卻只剩悲涼與哀傷!
軒轅惜兒已確信,這聲音是段烏維無疑。然而,段烏維不是已然駕崩,慘烈死在段寂宸的鳴鏑之下了麼?她不知道,如今的他到底是人是鬼!然而,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爲何此刻心中竟已不再感到害怕?
是因爲自己早已將生死置於度外,所以連鬼魂都不怕了嗎?還是因爲,她對段烏維有太多的同情與哀嘆,以致即使是面對着他的鬼魂,她也不覺懼怕?
“拂憂?真的是拂憂麼?”終於停止悲涼大笑的段烏維,聲音中竟似帶了一絲意外,又帶了一絲驚喜,甚至還有一絲激動,“拂憂,你爲何此時纔來看朕?”
聽着那聲音中的悲切與淒涼,軒轅惜兒竟不禁心中一動,百感交集地衝口而出:“先皇……”
難道,先皇竟有如此多的怨恨與委屈,連他的鬼魂都在此久久徘徊不去,欲向人傾訴麼?
“拂憂,過來!到這邊來,讓朕好好地看一看!”段烏維孤寂悲涼的聲音繼續說道。
軒轅惜兒疑惑地向那道鏤空石壁後面看去,才發覺段烏維的聲音竟是從那裡傳來。壯着膽子,她緩步繞過長案,又繞過那道鏤空石壁。她看見,石壁後是靜靜擺放着的兩具棺槨,此外便是空無一人!
一絲莫名的恐慌迅即從心底升起,難道,段烏維竟是在棺槨中與自己說話?雖然強自鎮定,可鬼魂,她此生還是第一次碰見啊!
就在她莫名驚疑之際,兩具棺槨後的石頭牆壁,竟緩緩地向兩邊打了開來。原來,那牆竟是一道石門,內裡還另有天地。
明亮的燭光,隨着石門的開啓徐徐照射過來,讓軒轅惜兒忍不住眯起雙眸,並用手遮住額頭,以適應那比寑陵內要亮得多的強烈光線。
“拂憂,別怕,過來!”段烏維的聲音中,已帶着一種長輩的慈祥。
雙眼漸漸適應那燭光的軒轅惜兒終於看到,石門後面竟是一間佈置極爲雅緻的書房,內裡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書房內,面向着她的,是一坐一立的兩個人。
坐着的,是一身家常便服的段烏維。他年歲原本尚未及五旬,然而此刻的他,長鬚及胸,比起一年半前軒轅惜兒所見一國帝君的意氣風發,已明顯蒼老憔悴,乍看就像一個虛弱不堪的尋常老人!
而立於段烏維身後的人,軒轅惜兒辨認了好一會兒纔看出來,原來竟就是以前的宮廷大總管林公公。
在段寂宸登基即位入住乾心殿之後,宮中許多段烏維的心腹之人皆被誅殺,極少數則被投入天牢或遣散回鄉。當時,段烏維的心腹內侍、宮廷大總管林公公則下落不明。大家皆暗暗猜測,他一定也被段寂宸誅殺了。
可如今,他與段烏維同時在這陵墓中出現,他們到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呢?
軒轅惜兒對此不敢確定。儘管表面鎮定,她的心卻仍是“卟通卟通”地急跳起來!
“拂憂,過來吧!別怕,我們是人,不是鬼!”見軒轅惜兒站在鏤空石壁旁怔怔地望着他們,段烏維微微一笑,和藹說道。
那聲音,那笑容,就如以往在宮宴中的每一次,他都對她這個東昊故友的女兒,被送到北國和親的長公主極其滿意,話語與眼神中,總是難掩讚賞之色。
聽到段烏維說他們是人,軒轅惜兒不禁又是一驚。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皇,您竟然還活着?”
終於,她難抑激動與感慨,邁開腳步,便向那石門處走去。
“父皇!”
穿過石門,走到段烏維面前,看清了他仍然熟悉的臉上,那新添的蒼桑與舊日的和藹,軒轅惜兒終於跪拜下去。此刻喚起“父皇”二字,竟比起以往在宮宴上跪拜稱呼之時,來得更讓人感慨良多,也更多了一種額外的親切!
“唉,起來吧!我如今早已不是皇上了!”段烏維的聲音難掩悲涼。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早已變化,他的自稱也由“朕”刻意地改成了“我”。
“不管是不是皇上,父皇始終是拂憂的父皇啊!”軒轅惜兒動情說道。她向來都是如此看重情意的一個人,以往尊他爲“父皇”是身份使然,如今,竟陡然有了一種親人久別重逢的悽楚酸澀之感。
“唉——”段烏維再次長嘆一聲,“難得,你竟還記得我這父皇!”
“父皇,爲何您……那日在北郊獵場,父皇不是已經慘遭……”軒轅惜兒從感慨中回過神來,纔想起這個天大的疑惑。
去年十一月,在北郊獵場,段寂宸將鳴鏑射向段烏維,近百奪命羽箭緊隨而至。衆目睽睽之下,這位曾經叱吒沙場數十載,威名幾乎可與東昊軒轅澈並駕齊驅的一國帝君,儘管奮力擋開了不少羽箭,卻仍是身中十餘箭,最終倒在親妹鸞歌長公主懷中,當場駕崩。
這一切,在場的衆多文武官員以及雙方萬千將士皆有目共睹,段寂宸也決不會讓他活着從眼皮底下逃走!可爲何,此刻他竟然還能活着?
“那麼,拂憂爲何又會在此?”段烏維問道,“你先告訴我,爲何會到這陵墓中來?”
軒轅惜兒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拂憂擅自逃出北國皇宮,因此被當今皇上處罰,到此守陵一個月!”
“你爲何要逃離?他對你又作了些什麼?”段烏維問道。
他並非不知道當初段寂宸把軒轅惜兒當作靶子鳴鏑練兵之事,可他還是禁不住疑惑地問了出來。他不知道,那個逆子,又對這絕色長公主做出了什麼匪夷所思的狠毒之事來。